吴捕头正欲上前细看那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骤然炸开!
隔间那扇厚重、布满污渍的木门,在几名捕快蓄力猛撞之下,轰然向内倒塌!
门轴断裂的木屑四溅,扬起一片呛人的烟尘。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如同实质的、粘稠的浪潮,猛地从门洞中喷涌而出!
那是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腥气,混合着尸体在闷热潮湿中加速腐败的甜腻恶息。
再被劣质的、试图遮掩却徒劳无功的廉价药粉一激,形成了一种直冲脑髓、摧枯拉朽的秽气风暴!
瞬间,这股气息,蛮横地灌满了整个仓库的每一寸空间。
饶是这些见惯了断肢残躯、血雨腥风的老捕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巨浪冲得眼前发黑,面色瞬间惨白如纸。
有人猛地捂住口鼻,喉头剧烈滚动,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
有人踉跄后退一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股秽气搅得移位,额角青筋暴跳。
隔间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门外透入的微光勉强勾勒出轮廓。
地面上散落着污秽不堪的草垫,断裂的麻绳、破碎的衣物碎片散落满地。
而在那最幽深、最令人心悸的角落里,两个瘦骨嶙峋、几乎失去人形的躯体,无声地蜷缩着。
她们衣衫褴褛,早已不能蔽体,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层层叠叠、新旧交错的伤痕。
鞭痕、烙痕、抓痕、淤青……每一道都触目惊心,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
她们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摇曳的残烛,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畜生!!!”
一个年轻气盛的捕快目睹此景,双眼瞬间赤红。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从胸腔直冲头顶,从紧咬的牙关中迸发出嘶哑到变调的咒骂。
“小心!小心抬出去!快!去寻最好的大夫!快!!”
吴捕头的声音冰冷彻骨,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狠狠凿出来,显然也是压抑着滔天怒火。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剧痛,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那两个女子的状况。
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女子的脸上时,心猛地一沉。
那个姑娘……四肢僵硬冰冷……恐怕早已……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寒的死寂。
令人心碎的沉重沉默,如同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就在这时!
“嘶——”
翻阅账册的老捕快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那声音在死寂中如同裂帛般刺耳!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死死地、痉挛般地按在册子中间几页上!
连带着整个手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变调:“头……头儿!快!快看……看这个!!快!!”
吴捕头像一头被惊醒的猎豹,霍然起身!
动作快如绷紧的弓弦骤然释放,几步便抢到老捕快身边,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几页被死死按住的纸上。
只一眼!
饶是吴捕头心志坚如磐石,历经风浪,也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自尾椎骨猛地窜起,闪电般沿着脊椎直冲天灵盖!
头皮瞬间炸开一片麻栗!
那上面记录的,已不再是之前那些模糊不清的人口代号和肮脏的皮肉钱流水!
赫然在目的,是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条目分明、触目惊心的交易记录!
字迹虽显潦草,却透着一股冷酷的条理:“大观二年三月十五,收‘咸货’壹佰贰拾石(上品,粒匀色白),付‘老河漕’足银叁佰两整。”
“大观二年四月廿二,出‘黑石’肆拾伍车(北地锻,甲字三号库),收‘云中客’赤金饼贰拾枚。”
“大观二年五月初八,收‘咸货’贰佰石(中品,略有潮气),付‘海鹞子’足银伍佰两、上等湖绸拾匹。”
“大观二年五月廿一,出‘黑石’陆拾车(南岭矿,精炼未锻),收‘金陵马’赤金饼叁拾枚、东珠拾颗(径七分)。”
……
一条条!
一列列!
时间、货物名目、数量,庞大得令人心惊肉跳!
品质、来源、存放位置、交易对象代号、支付方式……详尽、具体、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
金银、绢帛、甚至价值连城的东珠!
数额之巨,远超寻常想象!
……
咸货—— 这是私盐贩子之间讳莫如深、足以掉脑袋的黑话!
黑石—— 更是直指朝廷严令禁绝、视若洪水猛兽的私铸铁矿石乃至粗炼铁锭!
至于老河漕、海鹞子、云中客、金陵马—— 这些无疑是纵横水路、陆路,负责庞大运输、销赃网络的各路强悍江湖势力的代号!
这哪里还仅仅是逼良为娼、拐卖人口的腌臜勾当?
这分明是一个以这肮脏人口窝点为掩护,实则编织得极其严密、渠道四通八达、交易量庞大得骇人听闻的——私盐、私铁走私网络!
盐铁之利,乃大宋立国之根基,是社稷之命脉,是官家掌中的权柄!
私贩盐铁,是十恶不赦、诛灭九族的滔天大罪!
这账册上记录的每一笔冰冷的数字,背后都是足以让一州之地盐铁崩坏、让无数颗人头滚滚落地的惊天交易!
其背后所牵扯的利益网之深广、所依仗的权势之煊赫。
光是想一想,就足以让任何知晓内情的人如坠冰窟,寒毛倒竖,连灵魂都为之战栗!
仓库内的空气彻底凝固了,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停滞,沉重得令人窒息。
连那几个小心翼翼抬人的捕快,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僵在原地,震惊、恐惧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呆立当场的吴捕头。
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呵……呵呵呵呵……”
而被被捆在地上、脸贴着冰冷泥地的于虎,不知何时停止了徒劳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