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言没再追问,只垂眸看着暖炉里跳动的火光。
铜盆里的热水腾起白汽,氤氲了他眼尾的玉珠流苏,那点细碎的光在暖光里晃啊晃,像极了听雪崖初融的春溪里,随波逐流的碎冰。
苏烬将最后一缕发丝理顺,指尖悬在他颈后,迟迟没落下。
发间的海棠香混着暖炉的沉水香,缠缠绵绵绕在鼻尖,倒让他想起多年前春日,凌言在听雪崖练剑,海棠落了满身,他追上去替他拂落花瓣时,也是这般清润的香。
“水该凉了。”凌言忽然轻声道,打破了屋里的静。
他转身时,发梢扫过苏烬的手背,像极了小猫的尾巴,轻轻一勾,便勾得人心头发痒。
苏烬猛地回神,忙侧身让他去屏风后。
凌言解了玉兰色外袍,只留月白中衣,领口松松垮垮,露出一小片锁骨,在暖光里泛着玉般的润。
他弯腰试了试水温,刚要掬水,手腕却被苏烬轻轻攥住。
“我来。”苏烬的声音有些哑,半跪在地,掬起温水替他洗手。
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指腹时,他刻意放轻了力道,连指缝里的水汽都擦得仔细。
凌言垂眸看他。银冠的流苏垂在颊边,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晃,玄色锦袍的领口敞着,平日里挥剑时的凌厉都敛了去,只剩满眼的温柔,像要把这暖炉里的火,都揉进眼底似的。
“苏梓宸,”凌言忽然开口,指尖轻轻点了点他手背,“你今日,很不对劲。”
不是疑问,是陈述。尾音带着点轻叹,像怕惊散了屋里的暖。
苏烬擦手的动作一顿,抬眼时,正撞进他清亮的凤眸里。
那里面没有猜忌,只有担忧,像春日里化雪的阳光,温温的,却能熨透人心。
他喉结滚了滚,松开他的手,反手握住,指尖微微发颤:“阿言,”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融进水汽里。
“若我说,从前有件事,我做错了,错得离谱,让你……受了很大的苦……你会不会怪我?”
凌言指尖动了动,反握住他的手。苏烬的手总是比他暖些,掌心带着薄茧,是常年握剑的痕迹,此刻却在微微发抖。
“过去的事,”凌言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悔意,轻声道,“若真有那般重,你记着便好。”
他顿了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我既在此处,便不是为了追究从前的。”
苏烬猛地收紧手,将他的指尖攥得发白。
眼眶忽然有些发涩,昆仑之巅的风雪,凌言倒在他怀里时渐渐冷去的体温,楚昭昭那张扭曲的脸,还有他跪在听雪崖结界外,喊了三天三夜“阿言”却无人应答的绝望……
那些被他拼命压在心底的画面,此刻竟被凌言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搅得翻江倒海。
他忽然俯身,将脸埋在凌言肩窝。中衣的布料很软,带着凌言身上清润的香,像一剂良药,瞬间压下了那些尖锐的痛。
“阿言……”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哽咽,“我一定护好你。”
凌言没说话,只抬手,轻轻落在他发顶。银冠的宝石硌着手心,他却慢慢摩挲着,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兽。
暖炉里的炭“噼啪”响了一声,溅起一点火星。屏风外的穿堂风卷着夜露的凉,掠过窗棂,带起一阵极轻的响。
不知过了多久,苏烬才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强撑着笑:“水凉透了,换桶新的吧。”
凌言抽回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不必了,擦擦脸便好。”
苏烬忙起身倒了新水,拧了帕子递给他。凌言接过,指尖擦过脸颊时,玉珠流苏轻轻扫过下颌,那点痒意让他微不可察地偏了偏头。
苏烬看着,忽然低笑一声。
“笑什么?”凌言挑眉看他。
“笑阿言生得好看。”苏烬凑过去,替他擦去耳后的水珠,指尖故意蹭过那枚耳饰,玉珠相撞,脆响落在安静的屋里,“连擦脸都像画里的人。”
凌言拍开他的手,转身往床榻边走:“没个正经。”
话虽如此,耳尖却悄悄泛起红,被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只余一点淡淡的粉,像被春阳吻过的海棠花苞。
苏烬吹了灯,只留暖炉的微光。床幔落下,将两人裹进一片朦胧的暖里。凌言刚躺下,就被苏烬伸手捞进怀里。
他的手臂圈得很紧,像怕一松手,怀里人就会像上一世那样,化作昆仑风雪里的一缕烟。
“喘不过气了。”凌言的声音在黑暗里闷闷的,带着点困意。
“我轻些。”苏烬应着,却把脸埋得更深,鼻尖抵着他颈窝,呼吸里都是他身上的梅香,“就抱一会,睡着了就松开。”
凌言没再说话,许是累了,呼吸渐渐匀了。
苏烬却睁着眼,在黑暗里描摹他的轮廓。眉峰的弧度,唇线的柔和,还有那枚在微光里若隐若现的指环……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念:阿言,这一世,我定要拼尽全力护好你。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在床幔上投下淡淡的影。后园的虫鸣断断续续,混着暖炉的炭响,倒成了最好的安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