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桢记

第301章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1 / 1)

卷首语

《吴史?兵志》载:"雁门关边墙,永熙朝以糯米汁拌石灰夯筑,定五十年固若金汤之规。" 德佑十年夏,谢渊巡边见墙体坍塌二十余处,断砖茬口现木锯斜纹;太原草场马料掰之即碎,内中麸皮混杂。《武备志》记边墙规制,《马政志》载草场数目,而晋王府文书里,城砖三万块、草场五十顷、关税万两银,俱成边将贪墨之证 —— 九边之患,患在官心。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德佑十年六月廿五,辰初刻。谢渊单膝跪地,佩刀刀尖刺入墙基三合土,挑出指甲盖大小的土块置于《武备志》卷八十拓片之侧。永熙朝工部《边城营造则例》明载的 "石灰三成、河沙三成、黄土四成" 配比图示下,他碾碎土块的指缝间沙粒占比分明超过六成:"周参将可知," 刀锋划过墙基新茬,"永熙帝曾亲令,边墙夯土若河沙逾半,督造官需服劳役三年?" 刀鞘转向两里外浓烟滚滚的 "晋记砖窑",窑顶飘出的灰浆味里混着河泥腥气,"此窑三月间烧制的 ' 例砖 ',可曾入过卫所料账?"

参将周勇的锁子甲叶因身躯紧绷发出细碎脆响:"去岁秋雨浸坏地基......"

"秋雨能浸出木屑?" 谢渊靴尖踢飞半块断砖,锯齿切割的斜纹在晨露中清晰可见,砖侧模印的 "雁门左卫?甲字叁仟陆佰号" 编号已被刻意磨浅。他抖开玄夜卫连夜送来的晋王府《物料交割单》,朱砂笔圈住 "城砖三万块,每块价银三钱" 的记录:"《大吴律》兵律三 ' 盗卖军资 ' 条:' 边墙物料每十块折银一两,百块以上即斩。' 周参将这三万块砖," 指尖划过交割单上晋王府长史司的朱印,"换得的九百顷良田,可是在太原府阳曲县?"

关楼方向突然传来松木断裂的吱呀声。谢渊疾步登上烽火台,见守卒正将绘有晋王府徽记的陶罐踢入枯井,井底传来硫磺与硝石碰撞的噼啪声。他扒开枯黄的蒿草,七口半人高的陶缸整齐排列,缸沿残留的苜蓿马粪与晋王府马厩的用料完全一致:"《烽火台守御规程》第二十七条," 刀柄敲击空缸发出嗡鸣,"每台须储硝石十石、硫磺五石," 指腹抹过缸底残留的红色粉末,"如今只剩两石硝、半石硫," 目光扫过守卒腰间的晋王府腰牌,"而晋王府上个月的烟火戏用度," 敲了敲密报上的朱砂批注,"恰好申领了八石硝、四石硫 ——"

守卒突然跪倒,腰牌坠地发出闷响:"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按长史司的令......"

谢渊望着井中漂浮的陶罐碎片,釉面暗纹与晋王府专用瓷器如出一辙。断砖的锯痕、砖窑的浓烟、空缸的马粪,这些看似零散的痕迹,此刻在《武备志》的图册间逐渐拼接成完整的舞弊链条 —— 原来早在半年前,晋王府就通过控制砖窑、收买守卒,将边墙物料化作了自家别院的基石。他指尖划过断砖编号,突然想起三年前大同卫的军资失窃案,案宗里消失的 "甲字砖",此刻正静静躺在晋王府的花园里。

巳初刻,太原草场。谢渊用佩刀劈开 "豆饼",刀刃与饼面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断面光滑如纸:"《农政全书》卷四十一载," 他举起真豆饼样本,刀背轻敲蜂窝状气孔,"豆饼须七蒸七晒,经曲霉发酵方得此结构," 刀尖挑起麸皮碎屑,"此饼以麸皮混合米汤压制," 展开《当铺流水账》,拇指划过 "五月典出五千斤,得银一千两" 的记录,"草场额定豆饼三万斤,缺额恰为五千斤 —— 陈大使,你典出的豆饼," 刀鞘轻点对方腰间的钥匙,"可是开的草场西仓?"

草场大使陈宽的算盘珠子在袖中连续碰撞,发出慌乱的噼啪声:"这是... 新到的西北马料..."

"新马料致战马腹胀如鼓?" 谢渊翻开《马政志》,指腹划过 "每匹战马日需豆饼三斤" 的红笔批注,"兽医方记:' 麸皮充数者,马必拒食,三日腹涨难立 '," 他指向马厩中卧地的战马,"这些战马的牙口," 蹲下掰开马嘴,"还留着未消化的麸皮碎屑 —— 赵百户,步弓丈量!"

日中丈量毕,赵破虏的报数在草场回荡:"实勘九百五十顷,较《马政志》缺五十顷。" 谢渊用佩刀铲开新土,刀身突然顿住 —— 半卷地契露出一角,朱笔批着 "晋王府庄田",边缘的苜蓿根须带着夜露:"陈大使," 他抖开地契,编号与《草场清册》缺号完全吻合,"你家新田的地界," 刀背轻敲地契上的压痕,"可是比草场清册早划了半年?"

未初刻,大同马市。谢渊将《茶马互市簿》重重拍在胡桃木案上,震得算盘珠子滚落:"三月入关瓦剌马三千匹," 指尖划过 "每匹税银十两" 的蝇头小楷,"《户部关税册》却只记两千两," 抽出《商税则例》卷七,指节压在 "藩王市马,关税无特例" 的朱注上,"王某,你私扣的万两关税," 敲了敲对方手中的玛瑙算盘,"是不是按每马五两,转赠镇刑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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