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的指节在接过照片时微微发颤,相纸边缘被他捏出细微的褶皱。
照片里两个男人的笑容像根细针,扎得他后槽牙发酸——夜枭墨绿长衫的盘扣与沈清澜西装领口的墨玉扣,在镜头里形成诡谲的呼应。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风灯在她腕间摇晃,暖黄光晕扫过照片上重叠的人影,"我翻李德发铺盖时,枕头底下压着这个。
他枕头芯里塞了半袋云雾毛尖,和今早你喝的那盏......"
"是沈清澜的茶。"顾承砚替她说完,喉结滚动。
他想起昨夜茶盏里浮着的墨绿叶片,想起沈清澜总说"云雾毛尖要配德资银行的骨瓷杯",想起三天前商会酒会上,夜枭拍着沈清澜肩膀说"沈先生的法务案,我向来放心"。
所有碎片在脑海里炸开,他突然意识到,那些看似随意的交集,原是精心织就的网。
苏若雪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背,像怕惊飞什么:"要去找夜枭对质么?"
顾承砚没有立刻回答。
他盯着照片背面"与君共饮,再分秋色"的字迹,沈清澜的钢笔字向来带三分锋锐,此刻却软得像团雾。
老梅树的影子在地上扭曲,他忽然想起上个月码头劫货案——夜枭说消息走漏是因为巡捕房有内鬼,可沈清澜恰好负责那批货物的保险理赔。
"先查。"他将照片折成四叠,塞进贴胸的口袋,"天亮后我去商会调外资银行的人事档案,你盯着李德发的汇款单。"他低头替苏若雪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发,指腹擦过她眼角未褪的青黑——她为了查账已经熬了三个通宵,"若雪,当心。"
苏若雪把风灯往他手里一塞,指尖在他掌心画了个"安"字:"我去同福里找陈婶借算盘,她女婿在汇通银行当柜员。"话音未落人已转身,月白旗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像片被风卷走的云。
晨光透过商会档案室的雕花窗棂时,顾承砚的鼻尖沾了层薄灰。
他蹲在积灰的铁柜前,面前摊开十本泛黄的《外资银行职员名录》,指尖停在1932年德资银行那页——"法务部主管:汉斯·米勒",照片上的男人戴着圆框眼镜,右耳后有颗朱砂痣,与夜枭左脸那道刀疤下的红痣,位置分毫不差。
"顾少东家。"管理员老周端着茶盏探进头,"您要的十年前的档案都搬来了,可这德资银行......"
"谢了。"顾承砚抓起那页名录塞进西装内袋,起身时膝盖撞在柜角,钝痛让他清醒几分。
原来夜枭五年前就在德资银行扎根,而沈清澜同期入职法务部——哪有什么"偶然合作",分明是早有预谋的搭台唱戏。
同福里的弄堂飘着油葱香时,苏若雪正趴在汇通银行的柜台前。
陈婶的女婿小宋抹着汗翻账本:"苏小姐,这汇款单是从霞飞路分理处走的,户名被涂了......"他突然顿住,手指划过单据右下角的钢印,"编号073,是德国总领事馆下属的贸易公司专用章!"
算盘珠"啪"地掉在地上。
苏若雪弯腰去捡,眼前发黑——德国领事馆、夜枭、沈清澜、李德发,这些名字在她脑子里转成漩涡。
她想起昨夜照片上夜枭肩章的菊花纹,想起沈清澜袖扣上的同款式样,想起顾承砚说"曙光行动需要可靠的盟友"。
"苏小姐?"小宋递来一杯温水,"您脸色不太好......"
"没事。"苏若雪把算盘往怀里一抱,起身时撞翻了茶盏,深褐色的茶水在单据上晕开,像片逐渐扩散的血渍。
她突然明白顾承砚昨夜为什么说"换地方开会"——他们的每一步,都可能在别人的棋盘上。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昏。
顾承砚站在顾家绸庄顶楼的晒布场,看着染缸里翻涌的靛蓝,想起苏若雪刚送来的消息:德国领事馆的章,霞飞路的秘密账户,李德发的汇款每笔都对应着绸庄原料涨价的节点。
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他摸出那张折痕累累的照片,在阳光下看清了夜枭领口的暗纹——是德文"忠诚"的缩写。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鬓角沾着碎发,手里攥着被茶水浸透的单据,"德国领事馆的贸易公司,上个月刚进口了批精密织机......"
顾承砚打断她,指腹敲了敲自己心口的位置:"今晚的商会会议,改在十六铺码头的旧仓库。"他望着远处江面上飘着的日本商船,嘴角扯出个冷硬的笑,"我要当着夜枭的面,提提'曙光行动'的新计划。"
苏若雪忽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还带着算盘珠子的凉意,却比任何言语都烫:"你是要......"
"试他。"顾承砚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能清晰感觉到心跳的震动,"若他真和沈清澜一条船,那'曙光'需要提前点火;若他另有隐情......"他没说完,目光投向远处渐沉的夕阳,把后半句咽进了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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