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陈明哲在消毒水味的晨曦里醒了过来。
睫毛像是被胶水黏住般沉重,他用了三次力气才完全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最先清晰的是窗边那盆绿萝——叶片上还沾着水珠,在晨光下闪闪发亮,显然刚被人精心擦拭过。
然后,他看见了方临珊,那个又疲惫又憔悴的女人。
她正歪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白大褂皱巴巴地裹着肩膀,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三明治。
见他醒来,她的眼睛瞬间睁大,嘴角还沾着一点蛋黄酱,就迫不及待地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那个笑容太亮了,亮得陈明哲眼眶发烫。
“早啊,睡美人。”她凑近时,发梢扫过他的输液管:“你猜现在几点了?”
陈明哲的喉结滚了滚,他想说“七点半”,因为窗外阳光的角度他太熟悉了;想说“我睡了多久”,因为全身的肌肉都在抗议;甚至想说“你该去查房了”......
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话音未落,方临珊的笑容僵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让陈明哲看清了她眼下的青黑有多重,嘴角强撑的弧度有多勉强,甚至注意到她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见了——那是今早他昏迷前还戴着的。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又回来了,甚至比刚才更明媚。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拇指轻轻蹭过他干裂的唇瓣,点了点头。
陈明哲见状,撑着床垫慢慢坐起来,方临珊的手立刻滑到他后背,稳稳地托住他——这个动作太熟练了,仿佛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是从什么时候起?”他轻声的问着。
“我回来的第一天,晕倒时,你和李欣在急诊室里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所以,严格来说李师姐也算是个叛徒。”陈明哲无奈地笑了,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方临珊看着他也笑了,起身坐到了床沿上,伸出双臂圈住了他,她把脸埋在他颈窝里,呼吸烫得吓人:“阿哲,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闻言,陈明哲愣了一下。
他想起那些凌晨三点在浴室里无声脱落的发丝,想起每次都用消毒水反复擦洗的洗手台,想起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
“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波士顿。”方临珊的声音闷在他肩头:“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我在那里一年的生活,好不好?”
一滴温热的水珠滑进他的衣领。陈明哲低头,看见她死死攥着自己病号服的指节已经发白:“为什么不拆穿我?
方临珊终于抬起头。她的睫毛湿漉漉的,嘴角却还倔强地上扬:“等你这个胆小鬼自己说啊。”阳光穿过她乱糟糟的刘海,在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谁知道你能憋这么久。”
可下一秒,男人突然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病历一角——那是他的复查报告,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了。
最新的一页上,肿瘤标志物的数值全部标着向下的箭头,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方医生。”他故意板起脸:“偷看病人病历是违反医德。”
“切,我是家属,光明正大看的。”方临珊红着眼睛瞪他:“家属有权知情!”说完自己先愣住了,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当然,陈明哲的心脏也瞬间跳快了,他慢慢抬起手,指尖碰了碰她通红的耳垂:“戒指呢?”
“这儿呢。”方临珊从领口扯出条细链子,两枚铝铂戒指在晨光中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知道,给病人做手术时,是不能带戒指的,以防摘来摘去,我就把它们保存起来了。”
见状,男人微微一愣,因为他一直以为,他的那枚戒指是被方临珊扔到别的地方了,没想到是被她戴在了胸前:“我的想戴上。”
“为什么?”
“我都请长假了,什么时候再进手术室,都说不定了。”语落,看着她皱巴巴小脸蛋儿微微一笑。
“很快就没事了,你相信我,我可是肿瘤科副主任啊,已经把你的病情研究好了,你就给我点信任吧。”
“信任信任,始终都信任啊。”边说,边抚摸着她的小脸蛋儿一直揉,好像要把她那张皱巴巴的小脸儿,给揉平一样:“我只是想先跟你去趟波士顿。”
此刻,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像是一台电量耗尽的收音机。
语速都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连原本搭在她脸上的手指也慢慢的松了力道,最后,轻轻的垂下。
“到了波士顿......我们先去......”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又强撑着睁开:“你常去的那家咖啡店……”
这不,小姐姐感觉到他的重量正一点点的压向自己。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变得绵长而温热。
“嗯,然后呢?”她轻声的问着,手指轻轻梳理着他后脑勺新长出的短发,发茬刺着掌心,有些痒。
但男人的回应已经变成了含糊的咕哝声。他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像一捧雪在她怀里融化。
方临珊低头看去,发现他的睫毛已经安静地垂落,嘴角还保持着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弧度,像是梦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
“阿哲?”她极轻地唤了一声。
回答她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睡吧......”
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方临珊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生怕一动,就会惊醒怀中熟睡的恋人。
直到夕阳的余晖为陈明哲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她才听见他含混不清的梦呓了一句:“临珊对不起,我是怕你心疼我,真的怕你心疼我......”
闻言,她轻轻的吻上了他的额头,小心翼翼的调整动作,让他的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臂弯里:“好好睡吧,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
绝对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