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闹了一阵,到家天色渐渐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翳。
离开方宅也才申时左右,怎么这会子天就要黑了?
好像要下雨了。
湿润的凉意和燥热扑面而来,是雨水将至的信号。
赵景行抬头看着阴云慢慢聚拢的天空,和慕容复相视一笑。
踏入门内,赵景行微微一怔,意外见到了太监冯贵。
他是大太监来福的干儿子,此时手捧一明黄色卷轴,着宫中服饰,肃立在庭院中。
身后跟着几名随从,神情庄重而恭谨。
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却掩不住这份突兀的宫廷威仪。
流云被挡在一干人等身后,满眼焦急之色。
赵景行心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普通传旨怎么会让冯贵千里迢迢来到真定?
尖细的嗓音飘荡在前院空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晋王赵景行,天潢贵胄,器识宏深;内阁大学士王琮之女若筠,毓质名门,淑慎性成。
兹尔二人,才德相俦,允协良缘。特赐婚配,以隆恩眷。
着礼部同钦天监择吉日,于晋王府第成礼,仪制悉从典章。
王爷,您接旨吧。”
冯贵白面红唇,笑靥如花,狭长的双眼挤成一条缝,双手恭敬地捧出圣旨,递给赵景行。
等她双手接过圣旨,他又说。
“圣上口谕:尔其钦承巽命,笃尽伦常,以彰皇室之范,以固社稷之基。”
圣上怕她心有抵触,另传一份口谕。
提点她要恭敬遵从赐婚诏令,恪守夫妻伦常之道,担皇室之责,稳固江山社稷。
心里有再多不满,也无法显露于人前。
赵景行只得恭敬应下,打点冯贵不少银两,客套几句,又派出一队亲卫护送他们离开真定。
冯贵掂量掂量手里的银子,暗道晋王真是个识趣的人儿,想起干爹提醒自己不可得罪她的忠告。
他趁着离开的间隙,还是透了一句风,“王爷出来也有段时日,圣上想您的紧,您也该抽空回去复命了。”
乍一听,好像是说了等于没说。
有赐婚的圣旨在前,她于情于理都该回一趟京城,至少该和王家碰个面,表明求娶的态度,毕竟对方是王阁老。
回京,怎么可能不见圣上?
再一细品,冯贵这话就相当于给她喂下一颗定心丸。
既然圣上“想她”,那么明明已经告吹的亲事,依旧落到她头上,并不是因为圣上不满于她。
而是因为京中有变,圣上不得不如此。
圣旨特意赶来北地赐予,也有些说法。
多半是怕她进宫陈情抗旨,圣上碍于兄弟情面,不好回绝。
片刻间,赵景行就猜了个大概。
送完冯贵,她长叹一口气。
这都是什么事,上午刚因为李员外给她塞人,慕容复就已经满天飞醋,下午被圣上赐婚,他岂不是要变成炸药桶?
赵景行回身看向院子里的他,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慕容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安慰她道:“出来够久了,晏晏陪我回京吧。”
该闹的时候不闹,还体贴地给她递上台阶,赵景行倍感愧疚和亏欠。
“轰隆———”,雷声滚滚,豆大的雨滴应声而下,噼里啪啦狠狠砸向干裂的土地。
真定终于下雨了。
方县令冒着雨前来报喜,着急忙慌闯入院内,结果得到赵景行明日就要回京的消息。
上午他还有些记恨晋王把他推出来当靶子筹银,下午他就感慨万千,讷讷地立在前院正厅。
短短两月,他收获良多。
可能这辈子他都没有机会再见到这样优秀的人物。
当然,方县令也不忘打听她为何如此突然地返京。
仆从们上上下下忙着规整行李,没人回他。
最终还是慕容复打破了他尴尬的场面。
“方大人无事不若先回去筹备买种事宜。
千万不要错过雨后播种的好时机,过了这茬不一定还能有雨。
我和赵大人在真定呆得够久,也该挪挪位置,换个地方。
以后有缘自会再见。”
方县令得不到想要的答案,但敏锐地注意到赵景行和慕容复鞋面还有裤脚都湿了大半。
他隐隐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雨水敲打着屋檐,淅沥沥地连成一片,很快就在院子里积蓄起小小的水洼。
王小花双手托腮,专注地盯着连绵不绝的雨滴自不见尽头的高空出现,下落。
直至“啪”地一声,滚上泥土,淌出水痕,融入水洼。
视线里,一道青色的人影自前院来。
是赵大人!
王小花瞪大了眼睛,不肯错过任何有关她的一幕。
由远及近,赵景行走入廊下,站定在她窗前。
王小花兴奋地扭头喊道:“娘,赵大人来了!”
沈春娘连忙穿鞋下地,甚至想不起来开门,顺着王小花的方向,跑到窗台边。
母女俩一起趴在窗边,是说不出的和谐。
赵景行摸摸王小花依旧枯黄的头发。
她临走前,唯一放不下的,是这对母女。
沈春娘虽最终讨回了公道,可难免有闲言碎语关注她莫须有的清白。
王小花虽伤势初愈,可坑坑洼洼的一臂一腿还需大量药材供养。
她一走,方县令看在她的面子上,多少会关照这对母女,但终究隔了点什么。
赵景行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明日就要离开真定,回到京城。
春娘,你愿意带着小花和我一起走吗?”
沈春娘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走,几乎未经思考,她立马应下。
雨声敲打着窗棂,将春娘的应允衬得格外清晰。
“愿意的愿意的,大人去哪,我们就去哪。”
王小花在母亲旁边捣头如蒜,附和道:“大人去哪,我们就去哪。
等我长大了,我就可以保护大人,我给大人还有娘亲养老!”
如果是宫中的小孩说出要给她养老的话,她还会疑心是否是某种试探。
可如果是王小花说出这话,她便没有放在心上。
赵景行笑了笑,再次确认春娘和小花的意愿,又问了一遍。
“我手下不养闲人,京城不比真定自由自在,你们可要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