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岗上的夜风卷着松针簌簌落在陆醉川肩头时,他正盯着营地方向那几点跳动的灯火。
篝火的光映得守夜的帮众身影摇晃,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人。
\"陆兄弟!\"铁掌赵霸天的大嗓门从身后炸响,震得林梢的夜鸟扑棱棱飞起。
这位青帮老大裹着件羊皮坎肩,腰间的飞蝗石囊随着跑动叮当作响,\"大半夜的不睡觉,蹲这儿看月亮呢?\"
陆醉川没回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城隍印。
那枚青铜印纽还带着体温,方才在山岗上触摸时,印身竟微微发烫——这是他进阶天官境后从未有过的反应。\"赵哥,把沈姑娘、玄风长老还有林大侠都叫到谷口。\"他声音沉得像压了块铅,\"出大事了。\"
半个时辰后,众人围坐在山谷中央的青石板上。
沈墨寒的千年桃木剑斜倚在脚边,剑鞘上的八卦纹被篝火映得泛红;玄风长老捻着花白的长须,道袍下摆沾着夜露;林大侠的雁翎刀搁在膝头,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陆醉川将山岗上的见闻娓娓道来,说到墨色雾气里的锁链声时,小九突然攥住他的衣袖。
这盲眼哑女的指尖冰凉,判官笔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符号——那是她独有的\"语言\"。
\"小九说,她方才在帐篷里也听见了呜咽声。\"沈墨寒俯身辨认着地面的刻痕,秀眉微蹙,\"她的感知比常人敏锐三倍,这说明那道裂痕的影响范围比肉眼所见更广。\"
玄风长老的手指突然在石桌上叩出脆响:\"空间裂缝。\"他浑浊的眼珠里闪过精光,\"老道年轻时随师父游历昆仑,曾见过古籍记载——上古邪神降世前,苍穹会先裂开吞魂之缝。
墨雾、锁响、腐臭...都是阴秽之力外溢的征兆。\"
\"可周天佑那老匹夫的邪修术,撑死了是借阴兵炼煞。\"赵霸天拍着大腿,飞蝗石囊被震得哗啦啦响,\"能撕开天空的裂缝?这得多大的阴脉才够?\"
\"不是周天佑。\"陆醉川摸出腰间酒葫芦抿了一口,辛辣的烧刀子顺着喉咙滚进胃里,\"方才我摸城隍印时,那东西在发烫。上回印子发烫,还是在海河底撞见阎罗殿残魂的时候。\"
沈墨寒突然按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研究古籍的薄茧,\"你说缝隙里有封印咒文?\"
\"我没看清。\"陆醉川皱眉,\"但那雾气翻涌的纹路...像极了上个月在义庄破的镇尸阵。\"
\"走。\"沈墨寒霍然起身,桃木剑\"嗡\"地出鞘三寸,\"现在就去裂痕下方。\"
山岗离营地不过半里地,众人踩着露水未干的野草疾行。
小九走在最前,判官笔在空中虚点,每点一次,笔锋便凝出一缕淡金色的光——这是她在追踪阴气轨迹。
\"到了。\"陆醉川停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前。
月光下,岩石表面爬满蛛网般的细缝,缝隙里渗出黑褐色的黏液,凑近了能闻见腐肉混着铁锈的腥气。
小九突然踉跄一步。
判官笔\"当啷\"掉在地上,她的盲眼虽蒙着布条,却能看出眼尾在剧烈颤动。
她摸索着捡起笔,在岩石上快速划动,石屑纷飞间,一道血红色的咒文渐渐显形。
\"这是...太初封魔印!\"玄风长老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林大侠的雁翎刀差点落地,\"我玄风派藏着半卷《九天御魔录》,里面记载过这种上古封印!”
“当年轩辕黄帝斩蚩尤,就是用这东西锁了魔神残魂!\"
沈墨寒凑过去,指尖在咒文上方半寸处虚划。\"封印在崩解。\"她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冰棱,\"这些纹路在倒退,就像有人在从内部撬锁。\"
\"咳...咳...\"
林大侠的刀突然指向山坳。
借着月光,众人看见个佝偻的身影扶着树桩,粗布短打浸透了血,左腿从膝盖往下只剩白森森的骨茬,伤口周围泛着青紫色的腐肉。
\"老乡!\"赵霸天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稳稳托住那人后腰,\"怎么伤成这样?\"
\"红...红袍老道...\"村民的喉结动了动,浑浊的眼珠里映着众人的影子,\"带着阴兵...往鹰嘴崖去了...他们...他们在挖...挖石头...\"
\"石头?\"陆醉川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个蜜饯塞给村民,\"啥样的石头?\"
\"发着幽蓝的光...\"村民抓着陆醉川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像...像活着的眼珠子...老道说那是'源核'...说等源核醒了...就能...就能撕开天...\"
话音未落,村民的手突然垂了下去。
他圆睁的双眼蒙上层白翳,嘴角溢出黑血——不是外伤致死,更像被什么邪祟抽干了生气。
\"源核?\"玄风长老摸着下巴上的胡须,\"老道我倒是听过,某些古老文明会用星辰碎片做能量核心。若这源核真是空间裂缝的根源...\"
\"那咱们得抢在他们前头找到它!\"赵霸天一拍大腿,飞蝗石囊震得山雀扑棱棱乱飞,\"省得那啥源核醒了,把天给捅个大窟窿!\"
陆醉川没接话。
他摸出怀里的酒坛——这是今早从山脚下张记酒馆顺的二十年陈酿,泥封还没开。
酒坛刚碰着嘴唇,他突然顿住:城隍印在发烫,烫得他胸口的皮肤发红。
\"陆兄弟?\"沈墨寒看出不对,伸手要扶他。
\"别碰。\"陆醉川咬着牙灌下一口酒。
辛辣的酒液在体内炸开,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无数金色的丝线,像蛛网般缠向东南方的鹰嘴崖。
其中一根线尤其明亮,末端系着团幽蓝的光——和村民描述的源核一模一样。
\"找到了。\"他抹去嘴角的酒渍,眼神亮得惊人,\"源核在鹰嘴崖的悬棺洞。\"
\"你咋知道的?\"赵霸天瞪圆了眼。
陆醉川拍了拍发烫的城隍印:\"它告诉我的。\"
是夜,营地的篝火噼啪作响。
陆醉川蹲在火边,看着跳动的火苗把影子拉得老长。
他摸出酒坛又灌了一口,这次却没尝出酒的辛辣——他的注意力全在胸口那枚城隍印上。
方才用酒激发能力时,他分明感觉到印身里有股陌生的力量在翻涌,像被封了千年的洪水,随时可能破闸而出。
\"在想什么?\"沈墨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换了身玄色劲装,腰间的桃木剑用青布裹了,只露出半寸寒芒。
\"在想这酒是不是喝得太急了。\"陆醉川扯出个笑,\"方才那股力量...不像是我能掌控的。\"
沈墨寒在他身边坐下,发间的青玉簪子闪着幽光:\"你进阶天官境后,城隍印的封印松动了三成。\"
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胸口的印,\"我查过《幽冥志》,真正的城隍传承,要到阎罗境才能完全觉醒。现在的你...不过是摸着门闩的孩子。\"
\"那正好。\"陆醉川仰头灌酒,酒液顺着下巴淌进衣领,\"等我推开这扇门,那些牛鬼蛇神,一个都别想跑。\"
话音未落,天际传来刺耳的尖啸。
那声音像无数碎玻璃在摩擦,震得篝火剧烈摇晃,火星子劈头盖脸落下来。
陆醉川猛地抬头——东边的夜空里,那道尺许长的缝隙竟扩张到两丈宽!
墨色雾气翻涌如沸,隐约能看见缝隙里伸出条青灰色的手臂,指甲长得能勾住云层。
\"敌...敌人来了?\"赵霸天抄起飞蝗石,手却有点发颤。
\"撤!\"陆醉川霍然起身,城隍印在掌心灼得生疼。
他盯着缝隙里缓缓浮现的黑影——那东西有三个脑袋,每个脑袋都长着血盆大口,脖颈处缠着锁链,链坠上刻着和山岗岩石上一样的咒文。
\"往西南山坳!\"他扯着嗓子吼,\"带着村民和物资!快!\"
众人拔腿就跑。
沈墨寒拽着小九的手腕,桃木剑在身前划出防御阵;林大侠断后,雁翎刀砍断挡路的荆棘;赵霸天扛起两坛酒,边跑边骂:\"奶奶的,这玩意儿比周天佑的阴兵还丑!\"
陆醉川落在最后。
他回头看了眼,那黑影已爬出半身子,三个脑袋同时转向他,红瞳里映着猎猎的衣摆。
山风卷着腐臭的雾气扑来,他听见黑影发出嘶哑的笑声,混着锁链撞击的脆响,像极了山岗上那夜的呜咽。
\"跑快点!\"他吼着推了把前面的赵霸天,掌心的城隍印烫得几乎要融化。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山坳方向还亮着几点灯火——那是他们最后的退路。
而在他们身后,天空的裂痕仍在扩大。
黑影的尾巴扫过松林,碗口粗的松树应声而断。
它的三个脑袋同时张开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音里夹杂着模糊的话语:\"城隍...血食...来...\"
陆醉川攥紧城隍印,指节发白。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酒力在翻涌,城隍之力正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
但这一次,他没有激发能力——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