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印记

八十三:善意烧烤摊(1 / 1)

夜风像块浸了冰的抹布,擦过裸露的手腕时带着刺人的凉。我把外套领子又往上扯了扯,却挡不住从破洞袖口钻进来的风,只能攥紧空瘪的口袋,听着肚子发出第三十七次抗议。

霓虹灯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洇出五颜六色的光斑,刚下过的小雨让空气里飘着烤串和汽车尾气混合的味道。街对面的烧烤摊飘来孜然和炭火的香气,铁架上的肉串正滋滋冒油,油星子落在炭火里爆出细碎的火星,在渐暗的天色里格外分明。

我停下脚步,喉结不由自主地上下滚动。距离被房东赶出来已经过去三十六个小时,钱包在地铁上被偷,手机昨天就没电关机,现在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口袋里半盒皱巴巴的烟。刚才在便利店门口盯着别人扔掉的便当盒看了五分钟,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捡起来。

“小伙子,站那儿干啥?”

粗犷的嗓音突然从烧烤摊那边传来。我吓了一跳,看见穿黑色围裙的老板正挥着手里的扇子看我,铁架后面还坐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手里捏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目光落在我身上,算不上审视,更像随口的关切。

我慌忙低下头,往后退了半步:“没事,路过。”

“路过就路过,站着跟个桩子似的。”老板哈哈笑起来,翻了翻铁架上的肉串,“饿了吧?看你站那儿半天了,过来坐坐。”

“不用了,谢谢。”我攥着口袋里的烟盒,指节泛白。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大概就是现在了。

“让你过来就过来。”穿夹克的男人突然开口,声音比老板沉一些,带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我请客。”

我愣住了。他已经站起身,往旁边挪了挪塑料凳,腾出个空位。昏黄的路灯照在他脸上,能看见眼角的细纹和鬓角几缕白头发,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手指关节有些粗大,看着像个普通的工薪族。

“真不用了,我不饿。”肚子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声音大到连自己都听见了。

老板已经麻利地拿了两串烤腰子和一把烤串,用锡纸包着递过来:“拿着吧,张哥让你吃你就吃,他这人就爱管闲事。”

穿夹克的男人——也就是老板口中的张哥,已经把那瓶矿泉水拧开递到我面前。冰凉的瓶身碰到我发烫的手心,我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连连摆手:“真的不用,我……我没钱。”

“谁说要你钱了?”张哥把水塞进我手里,又接过老板递来的烤串塞给我,“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先垫垫肚子再说。”

烤串还带着炭火的温度,油脂透过锡纸渗出来,在我手心里留下温热的印记。腰子的膻香混着孜然味直冲鼻腔,我盯着那焦香的肉皮,突然鼻子一酸。上一次正经吃饭还是三天前,跟公司同事散伙饭,那天老板宣布项目解散,大家抱着纸箱走出写字楼时,谁也没料到我会落到这般境地。

“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张哥已经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串烤筋慢慢嚼着,没再看我,像是给我留足了台阶。

我终于没忍住,抓起一串烤筋塞进嘴里。肉质紧实,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孜然和辣椒面的味道在舌尖炸开,烫得舌头发麻,却舍不得吐出来。两串下肚,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缓解了些,我拧开矿泉水猛灌了两口,冰凉的液体流过食道,激得打了个哆嗦。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老板又送过来两串烤鸡翅,“张哥今天心情好,你算沾光了。”

张哥笑了笑,从老板手里接过一瓶冰红茶,拧开递给我:“喝这个吧,比矿泉水解腻。”

“不不不,这个太贵了。”我慌忙摆手,手里的矿泉水才喝了两口,已经觉得受之有愧。

“拿着。”他把冰红茶塞进我怀里,语气不容置疑,“一瓶饮料而已,能值多少钱?”

我捏着冰凉的饮料瓶,指尖都在发烫。穿夹克的男人正低头对付一串烤茄子,灯光下能看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吃得很慢,不像老板那样狼吞虎咽,倒像是在细细品味。旁边的老板一边烤串一边跟他闲聊,说最近城管查得严,说隔壁水果店老板的儿子考上大学了,说昨晚的球赛真可惜。

“张哥,你真要对个陌生人这么好?”老板往炭火里添了块炭,火星子噼啪往上窜,“现在这社会,好心未必有好报。”

张哥抬起头,刚好对上我看过去的目光,他没回避,反而笑了笑:“我年轻的时候,比他还狼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向远处的路灯,像是在回忆什么:“三十多年前,我在火车站候车室睡了半个月,兜里只剩五毛钱,是个卖茶叶蛋的老太太给了我两个热乎蛋,还塞了张十块钱的票子。那时候十块钱顶现在一百块用了,我问她名字,她说啥也不肯说,就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难处。”

炭火渐渐小了下去,老板往铁架上刷了层油,滋啦一声响。

“后来我生意做起来了,回去找过那个老太太,没找到。”他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喉结动了动,“但我总记得那两个茶叶蛋的味儿,热乎的。人这一辈子,谁还能没个走窄了的时候?帮一把,说不定就能让人家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