脊椎贯入颅骨的瞬间,时间失去了意义。
先是绝对的死寂。烛龙巨大的颅骨如同吞没一切的深渊,连烽火燃烧的爆裂声都被吸噬干净。萧烬的青铜臂骨还保持着前刺的姿态,嵌在第七节椎骨上的帅印却先一步活了过来。那方冰冷的金属骤然滚烫,印底八个血字——“吾骨为烬,焚此九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神魂!
“呃啊——!”
不是一声惨叫,是三百声、三千声!三百世轮回累积的焚城之痛,被这枚帅印彻底点燃、引爆!火焰不再是身外的劫难,它们从每一寸骨髓深处喷涌而出,烧灼着早已不存在的血肉,炙烤着残存的意识。眼前不再是刑堂龙脑的幽暗景象,瞬间被无边无际的赤红与焦黑吞没。
**永昌三年,腊月二十三,子时三刻。帝京刑部证骨库,大雪盈尺。**
刺骨的寒风裹着雪粒子,砸在裸露的青石地上,发出细碎又密集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铁锈味。巨大的青铜火盆在库房四角熊熊燃烧,跳动的火光非但不能驱散寒意,反而将墙壁上悬挂的各种狰狞刑具的影子拉长扭曲,如同地狱里张牙舞爪的恶鬼。
库房中央,矗立着一座玄黑石台。石台被反复冲刷,却仍沁着一层洗不净的暗褐色,那是无数罪囚骨血浸透的颜色。
石台上,跪着一个人。一身残破的赤鳞战甲勉强挂在身上,甲叶上布满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早已凝固发黑的血痂。一头灰白相间的乱发被血污黏在棱角分明的脸上,下颌线条绷紧如铁。正是萧烬的父亲,曾经的北境柱石,镇北大将军——萧凛。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战旗,哪怕双臂被碗口粗的寒铁锁链牢牢缚在身后,锁链深深嵌入皮肉,勒得骨节发白。
石台对面,阴影里站着一个人。蟒袍玉带,身形挺拔,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锥,正是刘昶。他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托盘,托盘上覆盖着明黄的绸缎。
“萧凛,”刘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声,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陛下天恩浩荡,念你半生戍边,赐你……全尸,留你萧氏一点血脉不绝。”
萧凛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沉淀着化不开的悲怆和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他目光扫过刘昶手中的托盘,落在那明黄绸缎微微凸起的轮廓上,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全尸?”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用我萧氏世代忠骨,去补那窃国之玺的缺角?刘昶,你们刘家的江山,是靠多少忠魂的白骨和冤屈垫起来的?”
刘昶眼神骤然一厉,寒光迸射:“放肆!死到临头,还敢污蔑天家!陛下的玉玺,乃天命所归!你萧凛私通北狄,意图谋反,铁证如山!若非陛下仁德……”
“仁德?”萧凛猛地打断他,发出一声短促而苍凉的笑,笑声在空旷阴森的证骨库里回荡,比外面的风雪更冷,“好一个仁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萧凛一生,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地,无愧于大雍黎民!唯独……”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愧对我妻温阮,愧对我儿烬儿!”
提到“烬儿”二字时,他眼底那死寂的平静被瞬间撕裂,露出深不见底的痛楚。
刘昶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也消失了,只剩下赤裸裸的阴鸷:“你的罪孽,自有史笔评判。时辰已到,上路吧。交出你的第七节‘天柱骨’,那是你萧家血脉承袭烽烟之力的本源,也是唯一能契合玉玺缺角的战骨!陛下要它,是看得起你萧家!”
他猛地抬手,揭开了托盘上的明黄绸缎!
绸缎之下,并非什么刀斧刑具,而是一柄形制奇古的战刀。刀身狭长,弧度流畅,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青铜色,刃口却流转着一抹幽冷的蓝芒,仿佛凝聚着万载寒冰。刀柄缠绕着暗红色的皮革,已磨损得油亮。更诡异的是,刀锷处镶嵌着一枚鸽卵大小、色泽温润的白色骨片,骨片上天然生成着细密繁复的赤金色纹路,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灼热感。
“认得它吧?”刘昶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断岳’!你萧家祖传的镇族神兵,饮过无数北狄王酋之血!今日,就用它,剜出你自己的‘天柱骨’,完成陛下最后的旨意!这是你萧凛,最后能为大雍尽的忠!”
萧凛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柄“断岳”刀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追忆,有痛惜,最终都化为一片燃烧的决绝。他认得那刀锷上的骨片,那是他萧家某一代先祖,以自身蕴含烽烟之力的肋骨所铸,是“断岳”力量的源泉之一,亦是萧家与烽烟之力紧密相连的象征。
“好…好一个‘尽忠’!”萧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和铁锈味的冰冷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