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比夺魁的消息像泼了油的火,燎得整个扬州城都热了。国子监驻留的行馆本是清静院落,这日却门庭若市,青石板铺就的天井里挤满了人,连院墙外的巷口都站着不少踮脚张望的。
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扬州本地的乡绅捧着礼盒,想请秦朗为族中子弟题字;其他书院的学子揣着策论,盼着能讨几句指点;甚至有几位从京城赶来的官员,说是“奉旨巡查,顺路拜访”,实则想亲眼见见这位被三皇子赞“有宰辅气”的少年。
起初,林夫子与武夫子还带着秦朗四人在正厅接待。
林夫子应付乡绅们的寒暄,武夫子陪着武将出身的访客谈兵事,秦朗则接过一卷卷策论,耐心指出其中的典章错漏,林诗允在旁帮着核对《会典》条目,温清悠给客人添茶时,还不忘悄悄记下有趣的见闻,赵承德则忙着登记送来的礼物——大多是文房四宝,偶尔有几本孤本卷宗,倒合秦朗的心意。
可到了巳时,访客竟越聚越多,连行馆的门槛都快被踏平。
有个穿锦袍的公子哥非要闯进内院,说是“与秦公子同窗旧识”,被武夫子拦在阶下,他还不依不饶:“不过是个庶子,得了魁首就摆架子?”
这话惹得武夫子动了气,正待发作,却见秦朗从里间走出,淡淡道:“阁下既说是同窗,可知我在国子监修的是《大陈漕运考》?”
那公子哥顿时语塞,涨红了脸转身就走。
这么一闹,林夫子便与武夫子对视一眼,决意闭门谢客。他们唤来护卫——张龙、赵虎、马汉,这三人是军中退伍的老兵,跟着国子监走南闯北,最是稳妥。
“张龙,你带赵虎守正门,”林夫子嘱咐道,“就说秦朗等人正在整理大比卷宗,需闭门三日,所有礼物一概不收,策论可留下由你们转交,三日后必一一回复。”
武夫子补充道:“若有官员来访,便说三皇子有令,让他们专心备考回京事宜,不便见客。谁要是胡搅蛮缠,直接报官。”
张龙三人领命,当即搬了张长凳守在门口。
张龙嗓门洪亮,见又有人来,便起身拱手:“诸位,我家夫子有令,秦公子他们正忙卷宗,三日后方能会客。礼物留下,策论递进来,绝不耽误——您请回吧!”
赵虎与马汉分站两侧,虽不言语,腰间的佩刀却明晃晃的,访客们见状,只得悻悻离去,到了午后,院外才算清静下来。
内院的月亮门边,温清悠扒着门框往外瞅了瞅,见确实没人了,才回身拍着胸口笑:“可算走了!方才那个送玉砚的老爷,说他那砚台是‘端溪老坑’,我瞅着倒像去年的仿品,赵大哥还偷偷跟我说‘这石头比咱们练箭的靶子还糙’。”
赵承德红着脸挠头:“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温姑娘你更厉害,那老爷追问秦朗喜欢什么,你说‘秦兄最爱《农桑辑要》的孤本’,把他支得去找书铺了。”
林诗允正将方才收的策论分类整理,闻言抬头笑道:“清悠姐这是变相帮秦朗挡麻烦呢。不过说起来,秦朗今日应付那些访客,倒是比在论辩坛上还从容,尤其是对那位提‘平藩需废相权’的老御史,三言两语就引到《会典·兵制篇》上,既没驳他面子,又点明了要害。”
秦朗刚将林夫子交给他的卷宗合上,闻言无奈地摇摇头:“不过是照《会典》说话罢了。倒是你们,方才林夫子还夸承德登记礼物时,把‘镇南王府幕僚’送来的那卷《青州屯田图》单独放了,说你心思细。”
赵承德更不好意思了:“那图封皮上盖着青州水师的印,我想着或许与屯田案有关,便留了心。”
温清悠忽然凑到秦朗面前,晃了晃手里的小本子:“我可记下了,今日有七位小姐托人送了帕子,其中三块绣了鸳鸯,两块绣了比翼鸟——秦公子,你打算怎么回礼?”
秦朗的耳尖微微泛红,伸手想去抢本子,却被温清悠灵巧躲开。
林诗允捂着嘴笑:“清悠姐别闹,不过说真的,秦朗这次夺魁,怕是有不少人盯着呢。方才我整理策论,见有好几卷都在问‘镇西侯府与四藩的关系’,怕是想探底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秦朗反倒平静下来,“咱们只要行得正,按《会典》的规矩来,不怕人查。再说,”
他看了看眼前三人,“不是还有你们吗?”
赵承德拍着胸脯:“对!真有麻烦,我这身力气也不是白练的!”
温清悠晃了晃本子:“我还记下了今日所有访客的来历,真有不对劲的,咱们也好提防。”
林诗允将分类好的策论推到秦朗面前:“这些策论里,倒有几篇论‘西域通商’的颇有见地,你或许用得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葡萄藤架,在青砖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秦朗看着眼前说笑的同伴,听着远处张龙三人收拾院门的动静,忽然觉得,比起大庭广众下的“天下文宗”,这内院的热闹与安心,才更像他想要的——有能并肩拆解麻烦的朋友,有不必端着架子的自在,还有那份藏在调侃里的、彼此扶持的暖意。
“对了,”温清悠忽然想起什么,“方才闭门时,张龙说有个戴斗笠的汉子留了张字条,没写名字,只说‘凉州故人托问镇西侯安好’。”
她从袖中取出字条递给秦朗,“你看这字迹,眼熟吗?”
秦朗接过字条,指尖触到粗糙的麻纸,目光落在那行遒劲的字上,忽然想起袖中那枚莲花鹅卵石——凉州,故人,镇西侯……或许,这闭门的三日,并不会太清闲。但他抬眼看向同伴们,嘴角还是扬起一抹笑:“先不管这个,咱们先把卷宗理完再说。”
阳光正好,蝉鸣渐起,隔绝了外界喧嚣的内院,正酝酿着属于他们的、下一段旅程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