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立大典的喧嚣与华彩,如潮水般退去,应天府重归肃静。然而,东宫之内,一股新的暗流却正在悄然汇聚,准备为这个庞大的帝国,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毓庆宫的书房里,檀香袅袅。新晋皇太孙朱雄英,身着一袭玄色常服,正襟危坐。他的面前,站着几位在大典上刚刚得到封赏的青年才俊。他们正是前些日子,与朱雄英一同在户部、兵部档库里并肩作战的“笔”与“眼”。为首的两人,一个叫张衡,是翰林院新晋侍读,心思缜密,于算学一道颇有天赋;另一个叫宋应星,是六科给事中,为人踏实,做事一丝不苟。
他们刚刚从吏部领了新的告身,或升迁,或调任要害部门,人人脸上都带着喜气。在他们看来,这是太孙殿下对他们效忠的回报。
“都坐吧。”朱雄英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威仪。
几人谢恩后,小心翼翼地坐下,身子只占了椅子的三分之一。
“你们以为,查办燕王府私库,孤论功行赏,是为了让你们加官进爵,光耀门楣吗?”朱雄英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众人心头一凛。
张衡与宋应星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困惑。张衡壮着胆子起身回道:“殿下,臣等不敢。能为殿下分忧,为朝廷效力,是臣等本分。”
“本分?”朱雄英淡淡一笑,“好一个本分。孤问你们,查抄燕王府,缴获银两、田产、商铺无数,这些能让大明国库多支撑几年?调换北平将领,能保边疆安稳多久?孤册立为太孙,又能让那些心怀叵测的藩王,安分守己多少年?”
一连三问,如三记重锤,敲在众人心上。他们本以为那是一场泼天的大功,足以载入史册,可在皇太孙口中,似乎都成了权宜之计。
朱雄英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片广阔的天空。
“这些,都只是术,而非道。是治标,而非治本。”他的声音透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深邃,“大明之症结,不在于某个藩王心怀不轨,也不在于几个贪官中饱私囊。而在于,我们的根基,还不够强。”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人。
“我大明,以农为本。百姓能吃饱饭,江山才能稳固。可如今,北方大旱,南方洪涝,天灾一来,饿殍遍野。我们的耕作之法,与前宋、前唐,甚至前汉,又有多少进益?一亩地,产出就那么多,国朝税赋有定额,百姓嚼用有定额,剩下的,才是抵御风险的底子。这个底子,太薄了!”
“我大明,以武立国。火器之利,远胜前元。可我们的火炮,炸膛之事仍时有发生;我们的火铳,射程与威力,仍有提升之空间。工部军器局的工匠们,大多是子承父业,凭经验造物,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旦工艺失传,或是出了岔子,便束手无策。”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朱雄英清亮而有力的声音在回荡。张衡和宋应星等人,已经从最初的邀功心态,转变为深深的震撼。他们从未想过,这位年仅八岁的太孙殿下,思考的竟是如此宏大而深刻的问题。
“所以,孤要你们做的,并非是做孤的爪牙,去监视谁,去打压谁。孤要你们,做孤的眼睛,去看这天下;做孤的双手,去改变这天下!”
朱雄英回到案前,从一个精致的木匣中,取出几份手稿,正是他熬了数个通宵亲笔写下的。
“张衡。”
“臣在。”
“你精通算学,孤命你入职户部后,不只盯着账本。孤要你以新法,重新计算全国田亩、人口、漕运、税赋。孤要的是一个最真实、最精确的大明,而不是一本本可以涂抹修改的糊涂账。这份《经世算学纲要》,你拿去,三年之内,孤要看到成果。”
“宋应星。”
“臣在。”
“你做事稳重,孤派你入工部。你的职责,不是督造宫殿,而是走遍大江南北的官营、私营工坊。无论是烧瓷的、炼铁的、织布的、造船的,把他们的技艺、流程、秘方,全都给孤记录下来。这份《天工开物总略》,是孤为你定下的框架。孤要建一部属于我大明的,包罗万象的工艺总集!”
两人颤抖着双手接过手稿,只觉重如泰山。那上面,是他们闻所未闻的理念,是超乎他们想象的宏伟蓝图。他们终于明白,太孙殿下给予他们的,不是一官半职的荣华,而是一个参与开创历史的机遇。
“臣……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两人热血沸腾,跪地领命。
朱雄英扶起他们,眼中带着期许:“记住,你们今日之功,不在于官阶,而在于你们能为后世子孙,留下些什么。这,才是真正的,不朽之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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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抚并布置好了自己的第一批班底,朱雄英知道,真正艰难的一步,才刚刚开始。他带着那份他最为看重的计划,求见了朱元璋。
武英殿内,朱元璋正与太子朱标对弈。看到朱雄英进来,朱元璋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