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身的游客并未在这成双成对的光影里感到半分落寞。他们或倚着雕栏,看灯火在湖面揉碎成流动的金箔;或信步于花影婆娑的小径,与身着曲裾深衣、手执团扇的“仕女”擦肩而过,听那环佩叮咚的清响;又或驻足于贩卖古风花灯的摊前,指尖拂过竹骨绢面上绘着的并蒂莲与比翼鸟。历史不再是冰冷的文字,它化作了眼前流动的衣香鬓影、檐角悬挂的暖红灯笼、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这一刻,无论身旁是否有伴,每个人都被温柔地裹挟进一场盛大而真实的古典幻梦,在时光交错的涟漪里,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惬意与沉醉。
夜色愈发浓稠,如墨玉般温润深沉。一轮皓月升至中天,清辉如练,静静铺展在无垠的湖面上,将整片水域镀成一片流动的银箔。就在这万籁渐寂、水波不兴之时,一缕清越空灵的洞箫声,似从水底升起,又似自月中流泻,穿透温润的夜色,悠悠然拂过每个人的耳畔。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浩渺的湖心深处,一艘画舫正破开银波,迤逦而来。船体被无数精巧的莲花灯环绕,暖黄的光晕勾勒出它飞檐翘角的玲珑轮廓,宛如一座浮动的琼楼玉宇。船头数人,广袖博带,临风而立,衣袂翻飞间,竟似从泛黄的诗卷中走出——是李白,是苏轼,是杜牧,是李商隐!
李白立于最前,一袭青衫磊落。他仰首望月,手中玉壶高举,一道清冽的酒香倾泻入口,喉结滚动,畅快淋漓。酒液沾湿了飘洒的须髯,他随手一抹,长笑震落几点星辉:“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谬矣!谬矣!”他目光扫过岸边相依相偎的俪影,眼中是看透世情的豁达与戏谑,“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辉!情人怨遥夜,我笑月长随!”这即兴的歪诗,带着三分醉意七分狂狷,瞬间点燃了岸边的笑声,掌声如潮水般涌向湖心。
苏轼含笑不语,怀抱一张蕉叶古琴,指尖轻拢慢捻。琴音初如幽涧滴泉,泠泠淙淙,诉说着“十年生死两茫茫”的刻骨相思;忽而转调,变得开阔疏朗,如大江东去,浪涛奔涌,激荡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万丈豪情。琴韵流淌,仿佛有无形的手拨动着观者的心弦。
倏忽间,李白长啸一声,腰间长剑铿然出鞘!剑光如冷电惊鸿,在溶溶月色下倏然炸开!没有战场杀伐的戾气,那剑势时而如孤云出岫,飘逸绝尘;时而如白鹤亮翅,舒展写意。剑尖划过之处,仿佛牵引着月华流转,搅动着夜风低回。每一次旋身,每一次点刺,都带着诗仙独有的、睥睨红尘的潇洒气韵。
苏轼的琴音随之变得激越跳脱,杜牧、李商隐等“诗友”亦在琴剑相和中翩然起舞。他们的舞步并不繁复,只是随着韵律,或展袖如云,或折腰似柳,动作疏朗而富有文气。剑的刚劲凌厉与舞的柔曼写意,在月光、灯影、水波与琴韵的调和下,竟生出一种奇妙的和谐,仿佛将盛唐的气象、宋时的风骨,都化作了眼前这场酣畅淋漓的月下水上逍遥游。
岸上欢声雷动,情侣们相拥得更紧,仿佛要将这跨越千年的浪漫揉进骨血。单身的人们也忘却了形单影只,只觉心胸被这诗酒风流的快意填满,随着人群高声喝彩,仿佛自己也成了那画舫上对月举杯的狂客一员。
诗舫的笑语琴音随着远去的灯影渐渐融入月色深处。余韵未歇,一阵深沉雄浑、仿佛自大地深处传来的鼓乐声骤然响起!咚!咚!咚!如帝王的心跳,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
湖面尽头,一艘巍峨如山的巨舫劈波斩浪,缓缓驶入视野。金漆朱栏,雕龙画凤,层叠的楼阁飞檐上悬挂着无数巨大的宫灯,将船体映照得如同燃烧的黄金岛屿。船头甲板,金吾卫执戟肃立,甲胄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芒。而立于这煌煌威仪最前方的,正是头戴九龙衔珠凤冠、身披明黄绣金云龙纹袆衣的女皇武则天!她身侧,唐高宗李治身着十二章纹衮冕,气度雍容,目光温和地落在身旁的至尊红颜身上。
武则天凤目微扬,缓缓抬起一只戴着赤金嵌宝护甲的手。那手势并不凌厉,却带着掌控乾坤的绝对力量,岸上鼎沸的人声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下,瞬间归于寂静。她目光扫过岸上芸芸众生,唇角含着一丝洞察世情的笑意,声音清越,穿透湖面:
“上元佳节,月满星河。朕与诸卿,同沐此良辰美景,共襄盛举。”话音落下,李治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女皇的柔荑轻轻包裹在自己宽厚的掌心。两人并肩,如同日月同辉,缓缓走向船头雕栏。
“吾皇万岁!”短暂的寂静后,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爆发出来,带着由衷的震撼与激动。武则天微微颔首,凤冠珠玉轻摇,流泻出璀璨光晕。她再次抬手,指向岸边几对依偎着的情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得的温煦:“尔等佳偶,可愿登朕之龙舟,共品宫宴,同赏此夜?”
被点中的情侣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惊愕、狂喜、难以置信的表情在他们脸上交织。在无数艳羡目光的簇拥下,他们怀着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连接着凡尘与天家的华丽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