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奔宇弓着腰,双脚沉稳有力地蹬踏着那辆旧三轮车的脚蹬。沉重的链条发出规律而有些滞涩的“嘎吱”声,打破了傍晚纺织厂区特有的沉寂。车轮碾过厂区水泥路面上常年积攒的黑色油渍和粉尘,留下两道浅浅的轨迹。车后斗里蒙着麻袋的两头大肥猪早就死透了,再也不能,不安分地拱动着和发出低沉的哼哼唧唧,猪身体伴随着车身起伏摇晃,直奔食堂方向而去。
靠近高大的厂门时,门房里正在打盹的值班保安被这不同寻常的动静惊扰,带着被打断美梦的不耐烦推门而出。天色已暗,厂门顶那盏昏黄的灯泡勉强照亮门岗附近。
“谁啊?干嘛的?下班时间了!”保安睡眼惺忪,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正要上前阻拦这个看不清面目的闯入者和他那辆可疑的三轮车。
就在他骂骂咧咧、手臂扬起准备呵斥之际,目光不经意地扫向了三轮车的后斗。麻袋因为颠簸而滑开一角。
仅仅是这一眼。
保安整个人都像是被一道电流瞬间贯穿。他扬起的胳膊僵在了半空,嘴巴下意识地张开,那句未出口的呵斥堵在了嗓子眼,硬生生被吞咽下去的动作是如此明显。他的双眼圆睁,浑浊的眼球骤然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近乎贪婪的绿光,死死黏在了麻袋缝隙露出的那个硕大猪头上,以及那挤在旁边、同样被麻袋半掩着的另一坨庞大轮廓!那不是什么破烂,是两头膘肥体壮的……大肥猪!唾液在口腔里疯狂分泌,喉结上下剧烈滚动,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时发出的“咕咚”声,在寂静的傍晚格外响亮。饥饿年代里对油水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快和职责。
江奔宇根本无需多言,保安脸上那从盛怒到极度震惊再到无法抑制狂喜的急剧转变,就是最好的通行证。他面无表情,只在经过门岗时微微点了下头,脚下的力道丝毫未减,继续驱动着沉重的三轮车,“嘎吱嘎吱”径直驶向食堂黑洞洞的侧门。
食堂此刻正处于一天中最松弛却也最忙碌的间隙。白天的喧闹早已退去,后厨的窗口黑洞洞的,里面传出哗啦啦冲洗器具、锅碗瓢盆归位的嘈杂声响,夹杂着师傅们拖着疲惫步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空气中弥漫着刷锅水的油腻味和残羹冷炙的味道,一股“即将下班”的气息笼罩着这里。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江奔宇将三轮车悄无声息地停在食堂侧门那锈迹斑斑的金属门旁边。他敏捷地跳下车,径直推开虚掩的门缝闪身进去。
刚踏进后厨通道,迎面就撞上一个正端着一大盆脏水准备倒掉的后厨帮工。那帮工愣了一下,刚张嘴想问“谁啊”,眼神却捕捉到了江奔宇瞬间掏出一个蓝色硬纸板工作证别在胸口的动作,动作快得惊人,像是训练过无数次。
看清了证件(或者至少看清了有这个证件),那帮工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犹豫,最终选择了不去招惹“有身份”的人。他没再言语,侧身端着水盆匆匆走向远处的排水沟。
江奔宇的心跳并未因蒙混过关而放缓。他像一道影子般快速穿过油腻湿滑的通道,目标明确——食堂主任那间位于通道尽头、亮着灯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果然如他所料,虚掩着,留着一道能透出光线的窄缝。一股浓烈的劣质白酒气味和食物的油腻香气混合着烟草味,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钻出来,直扑他的鼻端。里面显然正在进行一场“下班后的聚会”。
江奔宇的手刚抬起,准备象征性地敲门然后推门而入,一个明显带着醉意、压低了但依然清晰的嗓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这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让他伸出的手凝固在半空,耳朵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嗝…我说主任,兄弟…兄弟是真想不明白!”一个口齿略有些不清的男声说道,“采购员这位置!多少人…多少人眼红得滴血的肥差!你放着那么多愿意砸钱、托关系求着你买的人不管,怎么就…怎么就给了那个…开车的愣头小子?他有啥?不就是会弄点东西么?”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毫不掩饰的嫉妒。
江奔宇屏住呼吸,站在冰凉的门板外侧的耳朵清晰地捕捉着里面两个人对话的每一个字眼。
紧接着是食堂主任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谨慎,似乎酒意也掩盖不住内心的不安:“唉…你以为我不想卖?这位置…多少人托到我这里!实话跟你说,光塞的条子都能糊墙了!可…这事我做不了主,有人…上头有人点名了,必须是他!懂吗?不是我们能打听的。”
“哦?所以…所以你就给他弄了个临时工牌牌儿?”一道的声音插话道,“还是个跟咱后勤完全不搭界的外围…临时工身份?主任您这手,妙啊!是给上面交差了,又把他摘出来了?”
“嗯,也有这点考量。”主任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奈,“可我这心里…不踏实啊!我是怕…怕这根本就不是看重他,是有人要拿他当枪使!他们是神仙打架,万一擦枪走火,最后倒霉吃挂落的,还是咱们这些池鱼!他那点儿采购回来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埋着雷?我天天都提心吊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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