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这片焦渴大地永恒的诅咒。它不再是气流,而是裹挟着亿万年岩石骨粉的实体沙刀,在河西走廊狭窄的咽喉之地疯狂地嘶吼、旋转。遮天蔽日的黄褐色沙暴,如同浑浊的巨浪,一波又一波地冲刷、拍打着玉门障城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躯体。城墙夯土的豁口被不断拓宽,断裂的木骨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狰狞地刺向昏黄的天空。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皮肉焦糊的恶臭、金属锈蚀的腥气,还有沙砾摩擦一切的“沙沙”声,如同亿万沙蚁在啃噬着这座孤城的最后生机。
城下,死亡的乐章已进入最高潮的篇章。
罗马的龟甲阵(Testudo),那面象征着绝对防御与碾压力量的移动铜墙,在震天的鼓点中,如同不可阻挡的钢铁巨兽,踏着玉门障城守军兄弟的鲜血和断刃,一寸寸逼近最后的核心防线!巨大的包铜橡木盾牌紧密相连,密不透风,盾面上狰狞的鹰首狮头浮雕在风沙中若隐若现。盾阵上缘和下缘的缝隙中,无数闪烁着死亡寒光的重标枪(Pilum)如同毒蛇的獠牙,微微起伏,锁定了前方摇摇欲坠的城门和城头每一个露头的守军!沉重的步伐踏在坚硬的戈壁砂砾上,“轰!轰!轰!”的闷响如同死神的丧钟,每一次落下,都让脚下的大地和守军的心房同时震颤!
龟兹的铁骑则如同环绕着巨兽的鬣狗,在沙暴的掩护下,从龟甲阵两翼呼啸而出,不断用密集的箭雨压制着城头残存的汉军弩手,用弯刀收割着试图冲出城门进行绝望反扑的汉军勇士。他们矮壮敦实的战马在沙砾中灵活穿梭,骑士的弯刀带起一蓬蓬血雨。
张任矗立在城楼最高处,白发如燃烧的火焰,在狂沙中怒张。玄铁鱼鳞甲上布满刀痕箭孔,被沙尘和血污染成沉重的土褐色。他一手死死按着冰冷的雉堞,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另一只手紧握着那柄陪伴他半生、此刻剑刃已崩开数道缺口的古剑。浑浊而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那面在沙暴中缓缓逼近、散发着令人窒息压迫感的巨盾之墙,以及盾墙缝隙后那些影影绰绰、如同地狱魔神般的重甲身影。
脚下的城墙在持续不断的撞击(攻城锤的闷响)和重压(龟甲阵的迫近)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震动,都让城墙裂缝中簌簌落下的沙尘更多一分。身边的亲卫,已不足百人,人人带伤,眼神中交织着疲惫、绝望和一丝不肯熄灭的决绝火焰。
“将军!东门瓮城……塌了!李校尉和三百弟兄……全埋在里面了!”一名浑身是血、头盔歪斜的旅帅踉跄着冲上城楼,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
张任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按在雉堞上的手,猛地收得更紧,指甲深深抠进了夯土之中。瓮城塌了……这意味着最后一道缓冲地带消失,龟甲阵将直面脆弱的主城门!玉门障城,这座屹立百年、扼守帝国西陲咽喉的雄关,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
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汹涌的沙暴,投向东南方那片被昏黄帷幕彻底遮蔽的、死寂的沙丘群。陛下所说的奇兵……姜维的无当飞军……十日之期……第七日了……你们……究竟在哪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这位老将的心脏。难道真要玉石俱焚,与这雄关同殉?他握紧了古剑,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决绝。
就在此时——
“呜——呜呜呜——呜——!”
一阵奇异、尖锐、穿透力强到匪夷所思的号角声,如同九幽地狱刮起的阴风,又似金铁在砂轮上被疯狂摩擦的厉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震耳欲聋的战鼓、风沙的咆哮、战马的嘶鸣、以及城下罗马军团沉重的踏步声!
这声音并非来自城头,也不是来自龟兹骑兵的阵营!它来自……龟甲阵右翼后方,那片被风沙雕刻成连绵怪兽般的巨大沙丘群的顶端!
声音甫一响起,便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共振!它并非单调的音调,而是由无数个高频、尖锐、极富穿透力的音符叠加而成,形成一种撕裂耳膜的声波风暴!这风暴与戈壁旷野上肆虐的沙暴产生了某种可怕的共鸣!
“嗡……!”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涟漪剧烈震荡!首当其冲的,正是龟兹骑兵那些冲在最前面、最为神骏的战马!
“唏律律——!!!”
战马凄厉到不似生灵的悲鸣瞬间压过了一切声音!这些训练有素、惯经战阵的戈壁良驹,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颅!它们猛地人立而起,疯狂地甩着头颅!巨大的眼睛瞬间充血凸出,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无法理解的恐惧!耳朵里,甚至鼻孔中,竟有丝丝缕缕的鲜血渗出!剧痛和声波对平衡感的破坏,让这些战马彻底失去了控制!它们不再听从背上骑士的驾驭,疯狂地原地打转、跳跃、甚至用头狠狠撞向地面!背上的龟兹骑兵猝不及防,如同下饺子般被纷纷甩落马背!密集的骑兵冲锋阵型,瞬间人仰马翻,乱成一锅沸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