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不再是天降甘霖,而是九重天倾覆的混沌之锤,裹挟着灭世的威能,疯狂地砸向哀牢山南麓的莽莽雨林。碗口粗的雨线撕裂稠密的、交织如巨网的千年树冠,在层层叠叠的墨绿屏障上撞得粉碎,化作亿万浑浊的水珠瀑布般倾泻而下。地面的腐殖层早已饱和,浑浊的泥浆如同活物般翻滚、流淌,吞没一切足迹。参天巨木的树干被冲刷得黝黑发亮,垂挂的藤蔓吸饱了水,沉重如巨蟒,在狂风的抽打下扭曲狂舞,发出呜咽般的呼啸。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浓重的水汽混合着植物腐烂的甜腥、泥土的土腥,还有某种动物巢穴被淹没后的骚臭,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仿佛置身巨兽脏腑的死亡气息。
在这片被狂暴雨水统治的绿色地狱深处,一种与自然伟力截然不同的、充满毁灭意志的轰鸣,正由远及近,撕裂雨幕,震撼大地!
二十头披挂着厚重铁甲的巨象,如同从洪荒神话中走出的金属堡垒,在泥泞中狂暴地推进!沉重的象蹄每一次抬起落下,都深深陷入泥浆,发出沉闷如巨鼓擂动的“噗嗤”声,溅起丈高的泥浪。象身披挂的甲片,由贵霜匠人精心锻造的冷锻铁板拼接而成,边缘打磨出锋利的锯齿,在昏天暗地的雨光中反射着幽冷的青黑光泽。雨水冲刷其上,汇成无数道细小的溪流。象轿高踞在象背中央,以坚韧的柚木和青铜铸就,形如微缩的堡垒,仅留箭孔和了望口。此刻,这些移动的堡垒正疯狂地撞断前方拦路的藤蔓巨网和碗口粗的横生枝杈。坚韧的藤蔓在巨力拉扯下发出弓弦将断般的“嘣嘣”裂响,碗口粗的树枝如同脆弱的芦苇般被轻易撞碎,木屑纷飞!整个雨林都在这种蛮横的推进中痛苦呻吟。
为首那头最为雄壮的披甲战象背上,贵霜王子胡毗色伽傲然挺立。他并未藏身象轿,雨水将他华美的锦袍淋得紧贴在精壮的身躯上,勾勒出充满野性的线条。他头上象征王权的金环箍住湿漉漉的卷发,雨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和棱角分明的下颌流淌。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征服者特有的、混合着贪婪与暴戾的炽热火焰。他手中紧握的,是一柄镶嵌着鸽血红宝石和深邃蓝宝石的弯刀——“月蚀之牙”。刀身弧度完美,带着中亚大匠淬炼千锤的冷冽锋芒,此刻正高高举起,刀尖直指雨幕深处那座若隐若现的灰色壁垒!
“湿婆的怒火指引着我们!冲垮那低矮的土墙!让汉人的鲜血,浇灌我贵霜的荣耀之花!”胡毗色伽的咆哮,裹挟着真气,竟短暂压过了震耳欲聋的暴雨声和巨象的嘶鸣,清晰地传入每一头战象背上象奴的耳中。象奴们赤裸的上身涂抹着防虫的油脂,在雨水中闪闪发亮,他们用特制的、带铁钩的象刺,狠狠刺向座下巨象最敏感的耳根部位!
“昂——呜——!”
巨象吃痛,发出震天撼地的痛苦长鸣!这声音充满了狂暴的兽性,瞬间点燃了所有战象的凶性!它们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前方,巨大的头颅低垂,长鼻卷曲如攻城锤,粗壮如殿柱的四肢爆发出更恐怖的力量,如同二十座失控的、燃烧着毁灭意志的山峦,朝着永昌郡新建的关隘——镇南垒,发起了最后的死亡冲锋!泥浆被象蹄犁开,形成翻滚的泥浪,大地在它们脚下剧烈颤抖!
***
镇南垒,这座扼守哀牢山南麓咽喉的崭新关隘,如同一条灰色的巨蟒,静静地盘踞在雨林边缘一片难得的硬地上。它的城垣,并非传统的夯土或青砖,而是一种泛着冷硬青灰色泽的奇异材质——水泥。这是将作大匠马钧根据古籍残方改良的“胶泥”,混合了永昌本地特产的火山灰、碎石和铁渣,反复捶打浇筑而成。雨水冲刷其上,无法渗透,只能形成一层滑腻的水膜迅速流下,露出其粗粝而坚不可摧的本质。棱角分明的女墙垛口如同巨兽的利齿,森然排列。
守将高顺,如同一尊由青灰色水泥浇筑而成的塑像,纹丝不动地矗立在最高的敌楼垛口之后。雨水顺着他玄铁打造的山纹甲叶缝隙流淌,在脚边汇成细流。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刀削斧劈般的轮廓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冷硬,唯有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透过瓢泼的雨帘,死死锁定着那二十头裹挟着泥浆风暴、越来越近的披甲巨兽。那目光,冷静得如同在审视一群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不带一丝波澜。
他身后,一队队汉军士兵如同沉默的礁石,依托着水泥城垣的掩护。强弩早已上弦,冰冷的弩箭簇在雨水中闪烁着寒光。滚木礌石堆积在垛口内侧,覆盖着油布。更引人注目的是城墙后方高处架设的数架奇特器械——形似巨大的青铜水龙,粗壮的皮管连接着城墙内部,由绞盘驱动,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将军!象群已入三百步!即将进入护城河冲击区!”副将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高顺的目光,终于从那狂暴的象群上移开,投向城墙下方那条看似浑浊平缓、实则暗藏杀机的护城河。河水因暴雨暴涨,水面漂浮着不少被冲断的树枝和藤蔓,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抿了一下,仿佛在计算着最精确的死亡刻度。那只带着铁手套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然后猛地攥紧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