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茶马志》载:" 茶马古道,元兴帝所拓,德佑年间增至七道,皆通边地。然商路即兵路,一图可藏攻守,故边臣掌图者,必亲验关隘,防奸人借道。"德佑十六年冬,代王府夜宴,一幅" 开中纳马 "商路图展开,竟与瓦剌细作路线重合七处,盖因图中" 中转站 " 实为敌寇入关之秘径。
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
今夜不知何处宿,平沙万里绝人烟。
代王拍了拍手,两名侍卫抬着丈许长的羊皮图卷走进暖阁,图上用朱砂标注着 "开中纳马" 的新商路,从宣府延伸至甘肃镇,沿途的驿站、隘口密密麻麻。"谢大人请看," 他的指节划过图中最粗的红线,"此道打通后,每年可为朝廷多换三千匹战马。"
谢渊的目光落在图右下角的 "甘肃镇中转站",那里的朱砂比别处深 —— 与都察院备案的瓦剌细作入关路线图上的标记,颜色、形状分毫不差。他想起上月边军密报,说甘肃镇的 "黑风口" 常有不明身份的马队出没,番号却写着 "代王府采办"。
林缚悄悄凑到谢渊耳边:"大人,这图的比例尺不对," 他用指甲量着宣府到黑风口的距离,"实际路程比图上标短了两百里。" 两百里,足够瓦剌马队在夜色中绕过边军防线。
谢渊的指尖沿商路图缓缓移动,在宣化卫、大同左卫、甘肃镇等七处停下,每处都用朱笔圈出:"这里," 他点向第一处重合点,"去年三月,瓦剌细作在此劫走军粮;这里," 指向第二处,"七月,边将报有 ' 晋商马队 ' 私放敌骑入关。"
代王的脸色渐沉,端起的酒盏在唇边悬了片刻:"商路与兵路偶有重合,不足为奇。" 谢渊却从袖中掏出另一幅图,那是玄夜卫截获的瓦剌细作手绘路线,展开后与商路图的重合处竟用同样的朱砂标记,连驿站的名字都错得一致 ——"清水驿" 写成了 "清木驿"。
"两个不同阵营的图," 谢渊的声音冷如寒风,"错字都相同,王爷觉得是巧合?" 兵部尚书突然咳嗽,朝珠缠得更紧,他去年曾任宣府巡抚,正是商路图的监修官之一。
林缚突然指着图中 "归化城驿站":"大人,这里的标注有问题。" 他从怀中掏出《边军驿站志》,"志载此驿只有两匹驿马," 对比图上的 "常备二十匹","多出的十八匹," 冷声道,"怕是给瓦剌准备的。"
代王的长史慌忙解释:"是为了应付商队旺季。" 谢渊却想起甘肃镇驿丞的供词,说代王府每月都要从归化城驿站调走十匹快马,说是 "送紧急公文",却从未见过回执。"紧急公文," 他冷笑,"怕是送给瓦剌的密信吧。"
暖阁的铜炭噼啪作响,代王的指节在案上叩出急促的节奏,像在给某个信号。谢渊瞥见窗外的槐树上,挂着一盏玄色灯笼 —— 那是镇刑司 "情况紧急" 的暗号。
兵部尚书突然大笑,用象牙箸敲着图卷:"谢大人太过多心!" 他指着重合处,"这些关隘本就是通衢,商队、兵队都要走," 话锋一转,"倒是去年的边军粮饷," 意有所指地看向户部侍郎,"还欠着三个月未发呢。"
谢渊知道这是转移话题的伎俩,却顺着他的话头问:"尚书可知,欠饷的粮车," 他的目光扫过商路图,"正是在这七处重合点失踪的?" 尚书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去年负责督运粮饷,那些失踪的粮车,最终都报了 "遇劫",却没人追查劫匪身份。
户部侍郎的喉结滚动,他分管边饷,去年正是他批的 "粮车遇劫免赔" 文书,此刻指尖在案下写着 "饶命" 二字,朝谢渊方向递去。
左副都御史慢悠悠地呷了口茶:"谢大人掌风宪,固当严谨," 他的目光在商路图上晃了晃,"但边地之事复杂," 顿了顿,"代王为朝廷采办战马,偶有疏漏难免," 话里话外都在为代王开脱。
谢渊突然问:"大人去年巡按甘肃镇时," 他翻出都察院的《巡边录》,"为何在黑风口的记录上只写 ' 一切如常 '?" 左副都御史的茶盏差点脱手,他去年确实收了代王的 "巡边礼"—— 十匹上好的瓦剌战马,此刻正拴在自家马厩。
林缚趁机补充:"据边军说,左副都御史巡边那日,黑风口的 ' 晋商马队 ' 恰好歇业," 他盯着对方发白的脸,"未免太巧了。"
代王的长史突然上前,指着图中一处未标注的小径:"谢大人有所不知," 他故作熟稔地解释,"这七处都是老商路,瓦剌人也常来互市," 他用狼毫在图上添了个 "互市点","只是没来得及标注。"
谢渊的指腹抚过新添的墨迹,墨色比原图亮 —— 显然是临时补画。他想起《大吴边军制》规定,边地互市需由巡抚、总兵、通判三方会签,代王府从未报过甘肃镇有新互市点。"长史这狼毫," 谢渊突然注意到笔杆上的 "泰和号" 印记,"是晋商的商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