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深处传来的寒气,比万剑阁刑堂长老的剑气更刺骨。涵婓在无光的甬道里踉跄前行,玄铁锁链勒进腕骨,每一次摩擦都带出新鲜的血腥气。押解他的两名万剑阁弟子,脸上覆着隔绝煞气的银丝面罩,只露出两双毫无温度的眼睛。他们沉默地拖拽着锁链,仿佛运送的不是活人,而是一具即将被投入熔炉的废铁。
“进去!”左侧弟子猛地发力,涵婓被一股巨力推搡着,撞开一扇沉重的黑石牢门,扑倒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
石牢不大,四壁皆是深黑色、隐隐透出金属光泽的玄铁岩,上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银色符文。那是“封灵镇煞”的古阵,专门用来囚禁身负强大灵力或邪异力量的囚徒。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陈年血垢的腥甜、腐肉溃烂的恶臭,以及一种如同被雷电反复灼烧后的焦糊味。牢房一角,浑浊的污水顺着石壁蜿蜒而下,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积成一小滩,倒映着牢顶唯一渗下的一缕惨淡微光,像一只浑浊的独眼。
涵婓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咳出喉间淤积的血块。蚀骨的寒意正透过单薄的囚衣疯狂侵蚀他的经脉,万剑阁“锁灵针”的效力还在,丹田气海如同被冰封的死湖,调动不起一丝灵力。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喘息,目光扫过这间囚笼,最终停留在牢房最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里。
那里,矗立着一个模糊的、非人的轮廓。
它比常人高出近半,异常魁梧,却毫无活物的生气。更像是一尊被随意堆砌起来的、由金属和某种暗沉角质构成的粗糙雕塑。它被手臂粗细的玄铁链呈“大”字形死死锁在岩壁上,头颅低垂,乱草般的枯发遮住了面容。它身上披挂着破碎的、依稀能看出曾是某种制式甲胄的残片,但那甲片已与它躯体上虬结的、如同铁水浇铸般的肌肉怪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是从血肉里直接长出来的。最触目惊心的是它的右臂——自肩部以下,竟被一柄造型狰狞、闪烁着幽绿符文的巨大骨刃所取代!那骨刃的根部深深刺入它的肩胛,与骨骼筋肉纠缠不清,刃口布满锯齿状的獠牙,正无声地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在地上积成一小片粘腻的污迹。
涵婓的呼吸猛地一窒。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的悸动毫无征兆地席卷了他。这悸动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正扎向他心脏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
就在他试图压下这诡异的悸动时,那具“雕塑”似乎被新鲜的血腥味惊扰了。
“嗬…嗬嗬…” 一阵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的、非人的嘶哑喘息声,从那低垂的头颅下传来。那声音干涩、空洞,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杂音,完全不像人类的喉咙所能发出。
紧接着,那颗沉重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
枯草般的乱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一张彻底扭曲变形、如同被熔岩烫过又被巨力揉捏过的面孔!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纵横交错的深色缝合疤痕,如同被拙劣工匠强行拼凑起来的碎瓷片。五官的位置严重错位,一只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另一只眼眶里却嵌着一颗不断旋转、散发着冰冷红光的晶石!它的嘴唇缺失了大半,裸露出参差不齐、带着焦黑痕迹的牙齿。
当它抬起头,那只浑浊的黄眼珠缓缓转动,最终,毫无生气地聚焦在涵婓身上。
死寂。
牢房里只剩下水滴落下的单调声响,以及涵婓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涵婓的心脏骤然缩紧!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怪物”那仅存的、残破不堪的左边胸膛上。那里,破碎的甲片缝隙间,隐约可见一个模糊却无比熟悉的烙印——一只被三滴血泪贯穿的展翅血鹰!
血灵宫第三纵队,血将专属的魂印!
一股寒意瞬间从涵婓的尾椎骨炸开,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一个早已被血灵宫列为禁忌、尘封在军史角落、只余下零星传说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青锋!
血灵宫上一代第三纵队血将,以一手“裂空九斩”威震天穹战场,令正道修士闻风丧胆的绝代凶将!七年前,在一场针对万剑阁秘库的奇袭任务中,他与麾下三百精锐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血灵宫追查多年,只寻回几片染血的残甲和断裂的佩刀碎片,最终只能以“阵亡”定论,其名讳也渐渐成为新兵口中一个模糊而遥远的传说。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变成了这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青…青锋大人?”涵婓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嗬…嗬…” 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破风箱般的喘息。青锋——或者说这具顶着青锋躯壳的怪物——那只嵌着血红晶石的眼球,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冰冷的光泽扫过涵婓的脸,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纯粹的、对血肉的漠然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