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风裹着黄浦江的潮气钻进灰布长衫,顾承砚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贴着霞飞路的梧桐树影走,每经过一盏路灯都要顿半拍——这是苏若雪教他的反跟踪法子,若有尾巴,影子会先于脚步露破绽。
怀表在胸口硌得生疼,夹层里的微型录音器还在轻微震动。
出发前苏若雪调试了三次,说这是从德国工程师那里换的最新式,能录满三小时对话。
他摸了摸藏在袖管里的铜钥匙,老钟楼三层暗格里的走私记录,或许能成为今晚的筹码。
老钟楼的尖顶终于在街角冒出来,锈迹斑斑的铜钟在月光下泛着青灰。
顾承砚停在墙根,听了听四周——只有远处巡捕房的警笛时断时续,连野猫的动静都无。
他抬腿跨过半人高的石门槛,霉味混着鸽粪的酸臭扑面而来,楼梯间的木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
第二层转角处,他摸出火柴划亮。
火光里,墙皮剥落的地方隐约有铅笔印——是他三天前留下的标记,交叉的箭头指向三层。
这说明今夜的密会地点没被人动过手脚。
火柴烧到指尖时,他迅速吹灭,黑暗里只余心跳声撞着耳膜。
到第三层时,月光从破窗斜切进来,地上果然投着个巨大的钟形阴影。
顾承砚背靠着墙站进阴影里,目光扫过空荡的楼层——除了堆在角落的旧木箱,再无活物。
他刚要抬腕看表,身后突然响起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顾先生来得准时。"
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钢丝,从头顶斜上方落下来。
顾承砚猛地转头,只见钟楼横梁上垂着条墨绿斗篷,女子顺着粗麻绳滑下,落地时连灰尘都没惊起。
她兜帽压得低,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嘴角有道极浅的疤,从左唇延到下颌。
"白鸦?"顾承砚攥紧袖中的钥匙,掌心的汗把金属齿痕都洇软了。
女子没接话,抬手抛来个牛皮纸包。
顾承砚本能地接住,打开见是张泛黄的租界地图,红笔圈着明华大厦B座7楼——正是上周他从日商代理人名片背面拓下的地址。
"冯·霍夫曼要对你动手了。"她的声音不带温度,"三天前他在虹口会馆说,顾氏绸庄的蚕种改良动了他的根。"
顾承砚的瞳孔缩了缩。
半个月前他联合江浙蚕农搞的"新桑计划",确实断了日商控制的生丝收购链。
但冯·霍夫曼是谁?
他记得苏若雪查过,法租界最大的贸易行"远东通"表面是瑞士人开的,实际老板是个德国退伍军官。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把地图往怀里带了带。
斗篷下的手指突然攥紧,指节泛出青白:"因为我替他送过三年情报。"她掀起兜帽,右耳缺了小半,"上个月我发现他在往闸北运军火,伪装成丝绸商队——和三年前工部局走私鸦片的路线一模一样。"
顾承砚的呼吸顿住。
苏若雪说的暗格走私记录,原来藏着这个。
他摸出铜钥匙晃了晃:"老钟楼三层的暗格,是你留的?"
女子盯着钥匙看了两秒,突然笑了:"顾先生比传闻中聪明。"她的笑像碎冰碰着瓷,"但聪明没用——冯·霍夫曼的人已经渗透到巡捕房,你昨天在商会说的'实业救国',今天上午就到了他办公桌上。"
顾承砚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难怪下午李记洋行和王胖子的货船出事,原来日商早有准备。
他摸出怀表打开,录音器的小红灯还在闪:"所以你找我合作,是要报复?"
"报复?"女子的声音突然冷下去,"我妹妹死在闸北的难民窟,因为冯·霍夫曼的'丝绸商队'堵了唯一的粮道。"她从斗篷里摸出把勃朗宁,枪口却对着地面,"我要的是他的命,和他背后的'黑鸢尾'。"
最后三个字像根细针,猛地扎进顾承砚的太阳穴。
他刚要追问,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女子迅速退回阴影,斗篷一掀便消失在横梁后的暗梯里。
顾承砚刚把地图塞进怀里,木阶上已经冒出巡捕的皮靴尖。
"什么人?"手电筒的白光刺得他眯起眼。
顾承砚扯了扯磨破的袖口,露出副惊慌的模样:"官爷,我...我是来收旧家具的,听人说这楼里有老木箱子..."
巡捕的手电在他脸上晃了两圈,突然停在他怀里:"揣什么呢?"
"账本!"顾承砚赶紧摸出怀里的铜钥匙晃了晃,"收旧货的账本,您看这钥匙,开木箱用的..."
巡捕骂了句"穷鬼",踢开脚边的木箱转身下楼。
顾承砚靠在墙上缓了半口气,怀表的小红灯还在闪——刚才的对话,苏若雪在弄堂口的无线电里应该都听见了。
他摸出地图又看了眼明华大厦的标记,突然想起女子最后说的"黑鸢尾"。
那三个字像团黑雾,在他脑子里翻涌。
冯·霍夫曼的阴谋,怕是比他想的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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