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砚的手指在听筒上顿了三秒才缓缓放下,掌心沁出的冷汗在胡桃木桌面上洇出个浅淡的水痕。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他望着叶片上脉络般的裂痕,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柳婉如举着红酒杯时,眼尾那颗泪痣的位置——和这裂痕的走向竟有几分相似。
"柳婉如哪来的底气在商会宴会上刺我?"他对着空荡的房间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桌角摊开的《运输链整合方案》,"原来早有人给她递了刀。"
怀表在裤袋里硌着大腿,"实业救国"四个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扯松领口,从衣柜里挑出件深灰暗纹西装,对着镜子系袖扣时突然停住——镜面里映出他紧抿的嘴角,像把淬了冰的刀。"张维钧要扣船,同泰保险做局,柳婉如煽风点火......"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这三条线该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
私人俱乐部的水晶灯在头顶晃出细碎光斑时,张维钧正用银匙搅动咖啡,见他进来时抬了抬下巴,金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光:"顾少东这通电话可够急的,说什么'投资咨询'?"
顾承砚在他对面坐下,侍者刚斟上的红酒被他推到一边,换了杯茉莉香片:"张处长日理万机,自然得找个由头。"他指尖敲了敲桌布上的暗纹,"不过确实有桩生意想请教——最近同泰保险的赔付记录,您说奇不奇怪?"
张维钧搅动咖啡的手顿了顿,匙柄磕在杯壁上发出脆响。
他抬眼时眼底浮起笑:"顾少东这是查账查到我头上来了?"
"哪敢。"顾承砚端起茶盏,水汽模糊了他的眉眼,"只是前两日听苏账房说,同泰有笔五万块的账绕了七家钱庄——"他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桌相碰的声响让张维钧的喉结动了动,"最后进了柳小姐那位周秘书的户头。"
水晶灯突然晃了晃,张维钧的视线扫过顾承砚搁在桌沿的手——那里平放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被磨得起了毛,像经常被人翻找。
他端起咖啡抿了口,却被烫得皱起眉:"商场上的事,顾少东比我懂。"
"我懂的是,有人拿保险当幌子,把本该运往前线的物资扣在码头。"顾承砚的声音突然沉下来,"也懂有人拿女人当棋子,把民族工业的血抽去填自己的腰包。"
张维钧的指尖在桌下掐进掌心。
他望着顾承砚眼底的冷光,突然想起昨日收到的那份《战时物资运输受阻的紧急报告》——没有署名,却让物资管制委员会的人半夜敲开了他的门。"顾少东今日约我,是想谈合作?"他扯出个笑,"还是......"
"谈破局。"顾承砚打断他,从西装内袋摸出张请柬推过去,"下周三,商盟要在汇丰银行办个茶会,张处长若得空......"他指节轻叩请柬边缘,"不妨来听听,那些被同泰保险坑过的老板们,想说些什么。"
黄包车碾过石子路的声响从窗外传来时,苏若雪正把最后一页钱庄流水塞进铁皮匣。
她的指尖沾着墨渍,在封条上按了个模糊的指印——那是顾承砚教她的,用朱砂混着蓖麻油调的印泥,遇水会晕开,防人拆看。
"天元洋行......"她对着刚抄下的地址呢喃,钢笔尖在"咖啡豆进口"几个字上戳出个洞,"上个月才给日商运过三船生丝,报关单上写的是'南美咖啡豆'。"
楼下传来门房的吆喝:"苏小姐,去重庆的船票送来了!"她抱起铁皮匣往楼下走,裙角扫过楼梯扶手时,瞥见镜子里自己泛青的眼尾——这是连续查账七夜的痕迹。
可当她触到匣底刻着的"顾"字时,唇角轻轻扬了扬:"阿砚说得对,要揪出背后的网,总得有人当那根穿线的针。"
私人俱乐部的落地钟敲响八点时,顾承砚正替张维钧披上外套。
对方的肩膀在他手下绷得像块铁板,他却笑得温和:"张处长慢走,我让司机送您。"
看着黑色轿车消失在街角,他转身回到包厢,捡起方才故意"遗落"在沙发缝里的半张纸——那是同泰保险与周秘书账户的往来记录,边缘被他特意撕得毛糙,像从某本账册上硬扯下来的。
"他刚才碰都没碰这杯茶。"顾承砚望着凉透的茉莉香片轻笑,指尖摩挲着怀表上"实业救国"的刻痕,"可他碰了请柬,碰了信封,碰了所有能碰的线索......"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照见他放在桌角的牛皮纸信封——封口处,"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的红印正泛着暗芒。
顾承砚望着张维钧的轿车尾灯消失在弄堂尽头,指尖在怀表刻痕上轻轻一按。
表盖弹开的瞬间,表盘下夹着的泛黄照片跟着轻颤——那是他与苏若雪在苏州河码头的合影,她发间的珍珠簪子被风掀起,正落进他摊开的掌心。"若雪该到重庆了。"他低喃一句,从西装内袋摸出半支雪茄,却在点燃前又掐灭在烟灰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