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祥县的李生,对姑娘没半点兴趣,唯独抱着他那张旧琴睡觉。
那琴据说是汉代的绝品,木头都快盘出舍利子了,李生给它取名叫“瑶光”。
他每天给瑶光擦身三次,用的是江南上贡的细丝锦帕。
弹琴前必焚香沐浴,仿佛不是在弹奏,而是在跟神明进行一场精神层面的约会。
这天,新上任的县丞程大人,提着一盒顶配的琴弦养护膏,亲自登门拜访。
“久闻李兄大名,特来拜会。”
程大人长得一表人才,说话温文尔雅,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见了偶像的狂热。
李生本是个社恐,一听是父母官,刚想把门关上,却瞥见了他手里的养护膏。
那可是姑苏限定款。
他的心门,连同房门,一起为这盒养护膏敞开了。
两人一聊,简直是找到了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从琴弦的绷紧度聊到音色的湿润感,从指法的流派差异聊到古代乐谱的翻译错误。
程大人知识渊博,见解独到,偶尔还能爆出几个李生闻所未闻的冷知识。
李生激动得脸颊泛红,恨不得当场跟程大人拜了把子。
一年多的时间里,程大人成了李生家唯一的常客。
他从不提让李生拿出“瑶光”瞧瞧,只是每次都带着不同的好酒好菜,听李生弹奏他那把练习用的普通琴。
李生彻底放下了戒心,觉得程大人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知音,一个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艺术之友。
终于,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程大人在自己官署设宴,亲自弹了一曲“湘妃”。
曲调哀婉动人,只是弹到一半,他突然停下,长叹一声。
“唉,凡品终究是凡品,辱没了这绝世的曲子。”
李生一听这话,酒劲儿上头,胸脯拍得山响。
“程兄莫急,小弟有一物,或可配得上此曲。”
他跌跌撞撞跑回家,像抱着亲儿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把“瑶光”请了出来。
程大人见到“瑶光”的瞬间,眼睛里迸发出的光芒,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他颤抖着双手,轻轻抚过琴身,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一曲终了,绕梁三日。
李生已经听得痴了,醉了,整个人都飘在云端。
程大人却谦虚地摆摆手。
“我这点微末道行,哪里及得上我夫人万一。”
“我夫人才是真正的大家,只是妇道人家,不便见外客。”
“明日李兄若有空,可将宝琴带来,让贱内隔着帘子为您弹奏一曲,您便知天外有天。”
李生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李生准时抱着“瑶光”赴约。
官署后堂挂着一席厚厚的珠帘,隐约可见一个婀娜的身影端坐其中。
很快,悠扬的琴声从帘后传来,那音色,那技巧,果然比程大人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李生彻底被征服了,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这琴声洗涤了一遍。
程大人在一旁不停劝酒,李生来者不拒,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舌头都打了结。
酒宴散去,李生抱着“瑶光”就要走。
程大人一把拦住他。
“李兄醉成这样,万一路上磕了碰了这绝世宝琴,岂不是千古罪人。”
“不如暂放我这,明日酒醒再来取,万无一失。”
李生觉得程兄想得太周到了,简直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他千恩万谢地把“瑶光”留下,自己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回了家。
次日,李生酒醒,头痛欲裂,但心里还惦记着他的“瑶光”。
他兴冲冲地跑到县丞官署,却发现大门紧闭。
问了隔壁衙役,衙役一脸莫名其妙。
“程大人?哦,昨天连夜递了辞呈,带着家眷走了,说是老家有急事。”
李生脑袋嗡的一声,冲进官署。
里面空空如也,连那张珠帘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满地狼藉和一股来不及消散的酒气。
李生疯了一样追到程大人的老家楚地,挨家挨户地打听。
当地人却说,祖宗十八代都没出过一个姓程的县丞。
倒是有个传说,说三年前失踪了一个姓程的道士,琴弹得出神入化,还会一手点石成金的方术。
李生瘫坐在地上,终于想明白了。
那家伙为了骗他这张琴,竟然花钱捐了个官,在他身边潜伏了一年多。
这成本,这耐心,这布局。
他丢的不是一张琴,他丢的是对这个世界朴素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