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弱兄长共梦

第72章 风雨声(1 / 1)

得知这个消息的辞盈,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喜还是忧。中原尚且战火纷飞,动荡不休,北地更踏碎在外族铁蹄下。

何况关外之地?

是夜。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更衣歇下。注春吹了灯后轻手轻脚退出房门,伴随最后一丝亮光消散,帐间彻底陷入黑暗。

合香薰衣,被褥柔软。

直到若隐若现的烛火,透过薄薄眼皮晕出一片灰白色调。少女如有所感,睫羽微颤着睁开双眼——

月色如水漫地。

照亮那些黑沉似铁的牌位,也映出她错愕怔然的面容。

祠堂长年燃烛。

不是那种明烛,而是半昏半昧的火晕,星星点点,似万千青蛾盘旋,又似无数幽魂静静伫立。

辞盈跪坐在蒲团上。

手背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住,幽冷颀长的身影笼罩而下。

香炉里是金纸灰微微跃动。熟悉的药香侵袭感官,她几乎本能给出反应,眼睫颤动不停。

“不、不行……不能在这里……”

因当年之事,宁氏不愿入江氏祠堂。

只嘱咐心腹敛了尸骨,寻处风水宝地简陋下葬。纵马如此,辞盈也不愿在这种地方宽衣解带。

这般想着,身形不由往前挣去。梦境行动受限,可这次却是实打实撞到案前。

哐当一声,瓜果纷纷滚落——

其中澎过水的海棠果颜色尤为鲜亮,透出艳丽的红。

手脚都能自由动弹了?

没等她回过神,身形倏地一轻,被人拦腰抱起。与搭着腿弯的横抱不同,是更具亲昵意味的托举抱法。

某些久远的记忆翻涌。

辞盈下意识搂紧对方脖颈,去看那劲瘦如竹的腰身。

青年步履似乎顿了顿。

喷洒在耳际的呼吸如火苗种子,藏着惊人的热意。

她弱声弱气地商量,“今晚能不能休息一下啊……”

沉静峻宁的眉目在薄雾中模糊,青年没有任何回应,只抱着她去了侧间,居高临下无言俯视。

他良久没有动作。

辞盈有些不安,微微蜷缩起身子。

事实上这种怪异的感觉,从第一次见到时便自心底某个角落滋生。

好似冥冥之中做了什么极其出格的事……

眼下隔着影影绰绰的纱帘,望着朦胧析出的烛火……以往被刻意忽略的情感,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我、我想回去……”

除去生死面前,辞盈并不是坚定之人。

正待退缩,腰身骤然被以膝压抵住。他看着清致削薄,力道竟大到她一时翻不了身。

青年低首,黑到发青的长发如流瀑散落,垂在她眼前。

他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却能清晰感受到衣下不可忽视的分量。

像绵绵春雨后潮湿阴冷的蛇。

顺着足踝蜿蜒而上。

辞盈眼角渗出泪珠,咬着殷红的唇瓣,说不上是难堪还是羞恼。微凉的指尖停在腰侧。

衣襟散乱之际,终于没忍住低泣出声。

丹田处有道极浅的疤痕。因年岁久远,已经淡的差不多了,只是与旁侧暖玉般莹润通透的肌肤相比,泛着不自然的僵白。

辞盈主动与他提及。

“我幼时想学骑马,没抓稳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被道旁的树枝扎了个血窟窿。”

骑师自然不可能是江老夫人找来的。

彼时她年岁尚小,有些一根筋,认定的事总要做到底。心心念念半个月后,兄长亲自挑了匹温驯的马儿回来,托举着将她送上高高的马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受伤之后,江聿再也没提过让她上马的事。

伤处格外隐秘,若干年后指尖摩挲过那块旧疤,还是会牵引的血肉发痒……辞盈眼睫颤了颤,呼吸有些不稳。

“是不是很难看?”

她不止一次细瞧过,也不止一次后悔过。

濡湿的吻细碎落下时,少女有片刻怔然,余光微抬,恰巧撞到青年漂亮的腰身。被柔软织物包裹着,弯下时腰线明晰且轻盈,透着一股子禁欲。

让人想起春溪柳,看似纤细,实则极韧。

似曾相识的感觉冲击大脑。

江聿盘坐于蒲团上,衣角依旧一尘不染,面容清淡,高雅出尘,膝上却横着鬓云松乱的少女。

他一向是个极有耐心的人。

哪怕此时也不例外。

不枉这些年各种名贵食材精细养着,少女看起来娇花弱柳、不堪一折。

实则该有的一样没少。

她眉眼揉入月光釉色,凝着半透质感。温香软玉坐怀,被汗水打透的发湿漉漉贴在白皙后颈上,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掌自那截纤弱踝骨起,一寸寸往上丈量……

动作温柔。

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不论是腰侧的那道旧疤、还是那颗鲜艳如血的朱砂小痣……他都知道。

这些细节明明还在,不知不觉间,妹妹却长成了另一副令他生疏的陌生模样。亦是他情错交织,求而不得的存在。

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

一点点拢起她干净的霜色裙袍,江聿手背青筋毕露,将脸埋入她颈窝。

好叫自己不过分露出狰狞之态。

燕燕。

他的燕燕……

既是自己养大的……如何能归他人檐下?

春夜雨势又凶又急。

水汽从窗台罅隙飘入,满耳潮湿淋漓。

绿幽幽的树影在夜风中不住晃动。

仿佛随时会膨胀破裂。

辞盈无措绞着衣角。

手臂打弯颤抖得厉害,脊背浸透汗水,几乎无力支撑。她无神凝向纱帘,细数着时辰。

心绪不宁纷乱如麻。

忽而一阵风过——

烛火如水波摇曳得更厉害了,不休不饶。在刹那的明烈灼眼后,蓦地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

那只蒲团已然不堪入目。陷入混沌的前一息,余光窥见对方不紧不慢地摩挲了下苍白手腕……

更漏声声,月下西楼。

庭院中凄风打落桃花,只余下遍地残红。

檐角积雨潺潺,连珠成线。

注春守在外间值夜,睡得正沉,倏然听到风雨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哭声。

声调可怜。

如初春溪水,婉转中透出几分委屈。

倒像是受了欺负一样。她吓得赶忙起身,小心翼翼护着微弱如蝇的灯火往榻边走去。轻手拂开天青色的帐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