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的余温还没从光谷完全散去,那刻着“清库存留念”的乌黑钢碑像个倔强的感叹号立在晨雾里。老吴正拿着块软布,哼着不成调的《自由飞翔》,仔细擦着基座上那几个大字,仿佛那不是清点战损的标记,而是什么稀世珍宝的底座。
“我的老吴大哥哎,您还有心思擦它呐?”瘦猴举着份报纸,风风火火地冲过来,差点一头撞钢碑上。报纸头版上,《功能机霸主挥刀自宫》几个大字油墨淋漓,看着都硌应人。
“瞧瞧这写的!‘自断经脉’、‘自毁长城’,这帮记者老爷们,昨天还夸咱是手机下乡的神话,今天就盼着咱咽气开席了!”
老吴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擦干净了,下回他们想刻点别的词儿,也好找地方。”
瘦猴一噎,没词儿了。他正抓耳挠腮,就看见雷宜雨背着手溜达过来,眼神往老吴手里那块布和瘦猴捏着的报纸上扫了一眼。武汉三月的风还带着点料峭,吹得他大衣下摆猎猎作响。
“宜雨哥,你看这……”瘦猴赶紧把报纸递过去。
雷宜雨没接,反而拍了拍钢碑那冰凉的金属表面,感受着上面老吴刚刚擦拭过的微微水汽。“字写得不错,力道够狠。自宫?呵,宫都清了,该想想接下来怎么‘生’了。”他嘴角扯出点笑意,“那些雷霆A8的‘尸体’,埋汰埋汰捡出来还能用的主板和屏,清点完了没?我昨天不是说要搞点新用途?别真当铁疙瘩炼了。”
老吴这才停了手,嘿嘿一笑:“小雷老板您放心,都按您吩咐,在废料堆里扒拉着呢,徐工(徐汉卿)的人拿着放大镜一寸寸筛呢,能用的一片儿都不放过。好家伙,堆得跟山似的,老徐说看着眼晕,像进了手机停尸房。”
“那是凤凰涅盘前的等待区。”雷宜雨纠正道,目光越过钢碑,投向光谷深处临时清理车间方向,“走,带我去看看咱们的‘待涅盘大队’。”
硕大的临时仓库里,被拆解出来的旧手机主板和配件堆得像一座座色彩斑斓的小山。空气里弥漫着松香、微尘和电子元件特有的金属气味。徐汉卿正戴着副玳瑁边框的老花镜,拿个探灯对着块主板瞅得仔细,旁边几个年轻工程师大气都不敢出。
“哎哟雷总,您来得正好!”徐汉卿一见雷宜雨,像是见了救星,“这活儿比研发‘盘龙’还磨人!翻这旧机主板,跟土里刨金子似的,眼睛快瞎了。”他指着旁边几个塑料筐,“喏,这边是还能点亮、屏也完好的‘全尸’,少;那边是屏碎了、主板好的,居多;最惨的是主板烧了的,真就只能当废铁了。”
瘦猴看着堆成山的残骸,想起昨天河北大集那抢疯了的“雷霆智能王”,忍不住嘀咕:“宜雨哥,咱们新智能机那么火,干嘛还费这老大劲,跟这堆破烂死磕啊?非洲那边,不也推咱们的新机?”
雷宜雨弯腰,从“屏碎主板好”的筐里随手掂起一块灰绿色的pcb板,手指抹过上面蒙着的细尘。“瘦猴,做生意,最怕的就是眼睛只盯着最光鲜的那片海。非洲大陆,人多,钱少,但机会,可不比你汉正街起步那会儿少。”
他顿了顿,眼神带着惯有的穿透力,仿佛已经看到了大西洋彼岸那片燥热的土地。“咱们的新智能机是好东西,但价格,在那里依然是奢侈品。那些用惯了老功能机的人,渴望智能,但腰包不允许。这堆‘破铜烂铁’,主板和核心功能完好的,刷掉‘雷霆’的外皮,换上简单的壳子和新电池——它就是一把打开新市场的钥匙。成本,压到个位数美金!想想,成千上万的家庭,第一次摸到能上网、能学东西的手机,是什么概念?”他拍了拍手里的旧主板,“这是咱们的‘长江功勋机’,发挥余热的地方。非洲的通信普及率要跳级,靠的不是最高端的那朵云,而是最贴近地气的这股风。新机做品牌树标杆,翻新机,做规模占市场,两头都要抓。”
徐汉卿若有所思地摘下眼镜:“道理是这样……可就这么个旧机翻新卖过去,能有多大浪花?就算价格贼便宜,那边人也没理由非要咱的啊?再说那烂英语……哦对,您说刷系统!”
雷宜雨眼中精光一闪,把手里的旧主板递给旁边一脸崇拜看着他的年轻工程师。“不光刷。徐工,把你手上的核心工程师抽两个,给这批‘非洲特供机’专门定制一套东西。核心就一个:‘长江之声:基础英语-斯瓦希里语互助学习系统’!听说读写,功能不需要太花哨,就基础常用。最重要的是——绑定这台机器,学生用户,注册学籍免费免流量使用!把语言学习的门槛,砸到尘埃里!”
瘦猴眼睛猛地一亮:“免费用?那咱赚啥?”
“赚用户,赚口碑,赚影响力!”雷宜雨语气笃定,“咱们贴进去的系统开发费和少量流量费,后面能从市场占有率、渠道建设、广告、乃至当地合作项目的隐形扶持里一百倍赚回来!这是根钉子,要楔进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市场缝隙里。用最小的成本,办最大的事,换最长远的利益。这事儿,只有我们手头正好有这几十万台‘尸骸’的才能干成!”
他转头看向苏采薇,后者正抱着文件夹安静地站在仓库入口的光影里,眼神同样闪烁着明悟的光芒。“采薇,联系我们在加纳试点的那个华人商会,让他们把样机和系统提案直接递到加纳教育部的桌子上。告诉他们,我们不光卖手机,我们是来帮他们解决教育痛点、提升下一代竞争力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让赵三强挑几个机灵点、当过兵的骨干飞过去,带上盖革计数器,提前布局。我收到点风声,三星在那边的人可能会给我们‘送温暖’。”
“宜雨,你料到他们会做什么?”苏采薇问。
“能做什么?老手段呗。无非是散布谣言,说咱们的翻新机辐射超标,是电子垃圾毒害儿童。”雷宜雨冷笑一声,眼中却毫无意外,“那就让事实来抽他们的脸,抽得啪啪响!”
命令一层层传递下去,庞大的“长江号”机器再次高效运转。武汉的“手机停尸房”变成了最繁忙的翻新生产线,废弃的“雷霆A8”焕发出诡异的生机。华强北发来的特制廉价外壳和电池源源不断运到,工程师们屏气凝神,给每一块筛选出来的主板刷上量身定制的“长江之声”系统。简单,流畅,绿色开机界面下,“hello, Future!”的欢迎语和本地语言的向导并存。
几周后,第一批搭载着“长江之声”的简易功能翻新机,如同沙丁鱼罐头一样,挤在远洋货轮漆黑的底舱,穿越汹涌的印度洋,驶向几内亚湾畔的阿克拉港。
加纳,首都阿克拉。炽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砸在拥挤嘈杂的市集土路上,扬起的灰尘混合着热带水果的甜腻气味和汽车尾气的焦糊味。赵三强穿着件花里胡哨的本地短袖,头上扣着顶棒球帽,汗珠子顺着黢黑的脸膛往下淌,旁边跟着个本地翻译和他带来的一个兄弟。他们远远地看着一个由废弃大巴改造成的“长江移动课堂”前人头攒动。十几箱贴着崭新“长江·新声”LoGo的翻新机刚刚从车上卸下。
负责发放的是当地华人商会的小李,操着不太标准的斯瓦希里语和英语,解释着注册学生学籍后就能免费领机、免费用系统的政策。一个扎着小辫、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黑人少年排在最前面,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台印着细密划痕、屏幕边缘有些微老化痕迹的手机,黝黑的手指按着开机键,听到“hello, Future!”的声音响起,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他点开那个绿色的“长江之声”图标,一个柔和的本地女声用流利的斯瓦希里语介绍着如何使用英文学习模块。少年笨拙而专注地跟着念出屏幕上跳出的第一个单词:“book… b-o-o-K…”声音不大,却充满了一股新生的力量。他旁边的一个小姑娘看着,也兴奋地踮起脚嚷嚷:“给我!给我!”
人群的热情像干柴遇到了火星。登记、注册学籍、领机…效率远高于预想。这些孩子们不嫌弃手机外表的陈旧,他们只看到了一个从未向他们打开过的、通向更广阔世界的窗口。很快,简陋的街头课堂周围,坐着、趴着、围成一圈的孩子们,全都捧着一个贴补丁的翻新手机,反复播放、跟读着那最简单的英文单词和句子。嗡嗡的跟读声在市集的喧嚣中汇聚成一片独特而充满希望的声浪。
消息像热带季风一样,迅速席卷了加纳几个重要城市。不仅仅是孩子,连一些渴望学习英语以便获得更好工作的青年人也闻讯赶来。“长江之声”系统自带的离线基础短语和情景对话模块,成了他们最实用的生存手册。
就在这时,赵三强一直盯着的人群外围,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躁动。几个穿着略体面、眼神飘忽的本地人开始在领机的队伍附近游荡,其中一个卷毛男故意拔高声音,用本地话喊着:“都别信!这些旧机器!辐射!辐射很强!中国人要害我们的孩子!会得病!”他挥动着一张简陋的传单,上面画着狰狞的骷髅头标志和模糊不清的手机辐射图。
排队的人群出现了一阵不安的骚动,一些家长紧张地看向孩子手中的手机,有几个人犹豫着放下了。那个最先领到手机的少年也握紧了手机,紧张地看着父母。
小李急得满头大汗,本地语解释的声调都变了:“不是的!请相信我们!没有辐射!”
卷毛男更加得意,声音更大:“他们撒谎!三星公司都说了,只有新手机才安全!这些是垃圾!”
就在这人心惶惶的关头,赵三强低吼一声:“上!”他和旁边的兄弟猛地挤开人群,一步冲到那卷毛面前,那卷毛男显然没料到会碰上硬茬子,吓得往后一缩。
赵三强也不废话,唰地从挎包里掏出个四四方方、带着天线的仪器——正是雷宜雨嘱咐带来的盖革计数器!他把那个冰冷的仪器,在卷毛惊愕的目光下,“啪”一下直接贴在了旁边一个刚领到手机、正在兴奋地跟着学字母的小女孩的手机背面!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仪器上。
盖革计数器发出轻微而稳定的“嘀…嘀…”声,屏幕显示的数值,比在阿克拉市中心走路时测到的背景辐射值还低!
赵三强把读数对准卷毛男的脸,又举起来展示给周围的人群看,用他仅会的一句本地语咆哮:“看看!辐射?还没你放个屁危险!”(翻译满头黑线,赶紧用本地语大声解释:“数值正常!比环境背景还低!绝对安全!”)
哄——!
人群炸开了锅!刚才的担忧瞬间被更大的愤怒淹没!一个拿着篮子的壮硕黑人妇女更是气炸了,抄起手里一颗熟透了的红毛丹,精准地砸在卷毛男的脸上:“滚开!骗子!别耽误我儿子学英语!”
其他民众也跟着起哄,臭鸡蛋、烂菜叶子(市场边上摊位的)纷纷朝那几个捣乱的家伙招呼过去。卷毛男抱头鼠窜,几个同伙也吓得作鸟兽散。
“长江之声”课堂前,秩序迅速恢复。领机、学习的热情,比之前更加高涨!家长们放下心来,孩子们更加开心地学。旁边的小学校长拉着小李的手,激动地说:“还有多少?我们学校……我们还想再申请两百台!”他发现,连学校里几个最调皮的捣蛋鬼,拿到这个“学习机”后都老实了不少!
几周后,一份来自加纳教育部部长办公室的紧急传真,跨越了大陆,摆在了武汉总部雷宜雨的案头。翻译过来的文字清晰有力:经实地抽样严密检测及对教育效果的初步评估……基于其切实解决我国教育普及痛点、性价比突出且完全安全的特性……正式批准采购“长江·新声”教育定制机三十万台!用于全国基础教育试点推广!即期执行!
瘦猴一把抢过传真,看清上面的数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三……三十万台?!我的天!宜雨哥,咱们那堆破烂……不是,那堆待涅盘的功勋机,这回真成下金蛋的鸡了?咱们在非洲……市占率怕不得破四十?”
雷宜雨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刚从加纳快件里寄回的、被当地孩子用得有些磨损的“长江·新声”样机,上面用贴纸歪歪扭扭地粘了个笑脸。他听着扬声器里传来的苏采薇冷静的汇报:“加纳线上渠道反馈显示,连带带动了我们其他低端智能机销量,‘长江之声’口碑效应显着……综合判断,翻新机占领底层、智能机覆盖中层、品牌建设同步并行的非洲策略,初步完成第一个关键节点突破。市占率预估,45.7%。预计下季度……”
窗外,江城华灯初上,长江浩荡流淌。办公室的电视屏幕上,新闻正播报着国内另一个巨大利好消息——横贯东西的能源大动脉,西气东输工程全线建成并正式投产运营。
雷宜雨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打断了苏采薇的报告,目光锐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嗯,非洲的钉子,算是敲进去了。但风……才刚刚吹起。通知下去,这批‘涅盘机’全力生产,保质保量。另外,采薇,”他看着屏幕上蜿蜒的能源管道地图,“西非的通信基础设施建设,该考虑提速了。咱们搭着能源快车铺设信息网的机会,快到了。”
非洲的二手手机革命,正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的、带着泥土和汗水、学习与希望的方式,如燎原之火般燃烧起来。而这火焰的第一束光和最大红利,已经稳稳地攥在长江系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