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油灯那点苍白的光晕,在浓得如同凝固油脂的水雾中艰难摇曳,勉强照亮前方不足一丈的混沌
压抑的喘息声在船上此起彼伏。林玲珑紧咬着牙关,甩棍横在身前,棍尖微微颤抖,不知是寒冷还是极致的紧张。
龙九一手死死抓住一根尚未断裂的船帮木条,另一只手紧握着匕首,指节发白,胸口的寒意似乎与这冰冷的河水连成了一片。
阿吉依然坐在的船尾残上,鲛人灯挂在她头正上方,苍白的火苗映着她毫无生气的脸,空洞的眼神穿透浓雾,不知望向何处。
陈忘川站在船头最前方,金刚伞低垂,伞尖点在水面,他如同礁石般稳固,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穿透层层迷雾,死死盯着前方那片似乎永无尽头的黑暗。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航程中,前方的浓雾,毫无征兆地……变淡了。
仿佛有一双无形巨手,粗暴地撕开了厚重的帷幔。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剧烈翻腾的暗红!
那红色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却又在疯狂地涌动、沸腾,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腻至极的腥臭!
这根本不是河水,而是一片真正的、翻涌着气泡和不明粘稠物的——血海!
紧接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血海中央那个顶天立地的巨大存在牢牢攫住!
“我的天……”林玲珑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都变了调,甩棍下意识地指向那庞然巨物,
“那……那是什么?!”
只见在翻腾的血海中央,一棵无法形容其巨大的树木,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般巍然矗立!
它的树干扭曲虬结,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近乎病态的螺旋状向上攀升,树皮是深沉的、仿佛吸收了万载黑暗的墨黑色,
上面布满了如同巨大血管般凸起的脉络和深不见底的裂痕,裂痕中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微光,仿佛有熔岩在其内部流淌。
无数粗壮得如同虬龙般的树根,如同活物般深深扎入下方沸腾的血海之中,每一次翻涌的血浪拍打在树根上,都发出沉闷的、
如同巨兽吞咽般的“咕咚”声,树根贪婪地吮吸着,表面闪烁着诡异的暗红光泽。
这景象已经足够震撼人心,但更令人灵魂颤栗的是树干上方!
那虬结扭曲的树干,并非笔直向上,而是在攀升的过程中,其顶端部分,竟然……穿透了空间!
“空间……被穿透了?”龙九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瞪大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按着胸口冰冷的空洞位置,
墨家传人对空间结构的敏锐感知让他瞬间捕捉到了那超越常理的景象,
“看!那树干!它……它刺破了……好几层不同的‘天’?!”
正如龙九所言,那巨树的顶端,仿佛无视了空间的阻隔,硬生生刺入了上方混沌的虚空之中!
而在这被刺破的虚空里,赫然显露出几层截然不同、却又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景象!
树干虬结扭曲,墨黑如深渊,布满如同巨大血管般凸起的脉络。
但此刻,它贯穿的已不再是外界的恐怖空间,而是……一个被无限放大、扭曲、象征着人类生命历程的“人形”轮廓!
“看……那树干穿透的……变了!”
龙九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指着树干上方,胸口的寒意似乎与那树干的脉络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共鸣。
只见那虬结的树干,首先刺入了一个巨大的、如同母体子宫般的暗红腔室!
腔室壁并非血肉,而是由粘稠、搏动着的暗红能量构成,表面布满粗大的、如同脐带般的能量管道,深深扎入下方沸腾的血海之中,贪婪地吮吸着。
无数细微的、如同胚胎般的模糊光影在腔室内的能量流中沉浮、挣扎,发出无声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悸动与……痛苦的啼哭!
这是诞生!是生命最初、最原始也是最混沌的痛苦根源!
一股带着甜腻腥气的、属于生命本源的能量波动,让船上几人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仿佛被强行拉回了自己诞生之初那撕裂般的痛苦和茫然!
树干穿透这“诞生之室”,继续向上扭曲攀升,刺入了第二层景象——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盘根错节、散发着幽绿微光的藤蔓和根须构成的树洞!
这树洞的内部,不再是空腔,而是布满了无数扭曲、挣扎的人影!
这些人影模糊不清,如同褪色的胶片,他们有的在奋力奔跑,有的在痛苦呐喊,有的在相拥而泣,有的在孤独沉思……他们的姿态千奇百怪,共同点是都呈现出一种被无形的藤蔓缠绕、束缚、汲取的状态!
无数细微的、闪烁着幽绿光点的“记忆碎片”,如同萤火虫般从这些人影中被强行抽离出来,汇入树干那些搏动的“血管”脉络之中!这是成长!
是生命在时间长河中被经历、被塑造、被痛苦和欢愉反复冲刷的过程,而此刻,这些宝贵的、构成“自我”的经历和记忆,正被这棵巨树无情地抽取、吞噬!
龙九胸口的空洞寒意骤然加剧,仿佛自己的某段人生也正在被那幽绿的藤蔓缠绕、剥离!
而树干的顶端,则刺入了第三层——一片纯净得令人心悸、却又冰冷死寂的乳白色光域!
这片光域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一片纯粹的、象征着永恒与终极的“白”。
在这片“白”之中,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凝固的轮廓,如同琥珀中的昆虫,又如同被封存在水晶中的标本。
它们保持着各种姿态,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一种绝对的静止和……空洞。没有痛苦,没有欢愉,没有记忆,没有思想,只有永恒的、虚无的“存在”。
这是长生!是无数生灵梦寐以求的终极,剥去一切外衣后显露出的冰冷本质——永恒的静止,永恒的虚无!
一股比死亡更深沉、更令人绝望的空洞感,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船上所有人的灵魂!
“这……这是……”林玲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甩棍几乎脱手,
她指着那贯穿“诞生之室”、“成长树洞”、“长生光域”的扭曲树干,脸上血色尽褪,
“它……它在贯穿……一个人的……一生?从生……到死……到……永恒?!”
这棵虬结的巨树硬生生把这些穿透、连接在一起!那树干就如同贯穿不同地狱的恐怖通道!
“这……这树……”林玲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惊骇,她指着那扭曲树干,
“它在……在连接这些地方?它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陈忘川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眼神深处是前所未有的震撼和忌惮。
他死死盯着那扎根血海、贯穿三重炼狱的巨树,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在胸腔滚动:
“扎根血海,吸食怨孽……枝干贯穿多重炼狱……这不是树……这更像是一个……一个……”
“枢纽!”龙九猛地接口,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墨家传人的学识在疯狂运转,
“一个连接不同恐怖空间的枢纽!或者说……一个巨大的‘门’!一个活着的、由血肉和怨气供养的……界门!”
“活着的界门?”林玲珑倒抽一口凉气,寒意瞬间浸透骨髓。
就在这时,阿吉扶着鲛人灯杆、仿佛失去了灵魂,忽然抬起了头。
她那空洞的眸子里,映照着那棵贯穿多重炼狱的巨树,映照着下方翻腾的血海。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一个极其轻微、却带着洞穿一切真相的冰冷词汇,如同梦呓般飘了出来:
“万界树……”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难以言喻的重量和禁忌。
然后,她的视线缓缓扫过那熔岩、寒冰、风沙三重炼狱,最终落回那扎根血海的巨大树根,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消散的风,却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
“它……在‘吃’……那些地方的……痛苦和……灵魂……也在吃……这条河里……飘荡的……魂……”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漂流的空血船,
“然后……把它们……送到……该去的……‘层’……去……”
阿吉的话音落下,一股比河水冰冷万倍、比绝望更深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船上所有人的思维和血液。
这棵扎根血海、贯穿炼狱的巨树,不仅仅是空间的枢纽……它更像是一个活着的、贪婪的、以痛苦和灵魂为食的……跨界饕餮!
而他们脚下这条载满绝望血船的河流,连同那些被吞噬的记忆,都不过是供给这棵恐怖巨树的……养料输送带!
船,在血海的边缘剧烈摇晃。
前方那棵顶天立地的万界树,如同一个无声的、俯瞰众生的巨大墓碑,投下令人窒息的死亡阴影。
如同支撑天地的巨柱,又像吞噬万物的魔窟,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万界树?”陈忘川眉头拧成一个死结,湿透的头发贴在额角,他死死盯着那扎根血海、枝干贯穿恐怖空间的巨物,声音沙哑而困惑,
“闻所未闻!什么神树能长在这种鬼地方?!”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金刚伞,伞尖在血水中微微震颤。
林玲珑的脸色煞白如纸,河水浸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她紧握着甩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锐利却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神树?有了它才有人类繁衍?阿吉,这……这都是上古神话里的东西!虚无缥缈,怎么能信?!”
她看向阿吉,语气急促,试图从这荒诞的景象中抓住一丝现实的稻草。
龙九的目光则死死锁定在那穿透空间的树干上,墨家传人对空间结构的敏感让他比其他人更清晰地感受到那空间的扭曲和撕裂。
他一只手按着依旧冰凉的胸口,失忆带来的空洞感在此刻显得尤为刺骨,但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神话?可它就在眼前!玲珑,你告诉我,眼前这贯穿三重炼狱的东西,除了用‘万界树’这种传说中的名字,还能叫什么?!那空间的穿透……是真实的!这绝非人力能及!”
坐在在船尾的阿吉,苍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空洞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巨树,望向更深邃的虚无。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梦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传说……万界树……是真正的神树……是它……支撑了……世界的……缝隙……有了它……才有……生灵繁衍的……根基……”她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极其古老的信息碎片,
“西王母……曾经……寻找过它……想掌控……它的力量……但她……找不到……真正的……万界树……”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仿佛看到了那些存在于遥远记忆中的壁画:“
所以……壁画上……西王母……身边……总有一颗……巨大的……青铜树……那是……她模仿的……赝品……她通过……青铜树……试图……借助……万界树的……一丝……力量……”
“模仿?”林玲珑的眉头皱得更紧,甩棍指向那棵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树,
“那眼前这个呢?这个扎根血海、吸食痛苦和灵魂的鬼东西,就是你口中支撑世界的‘神树’?阿吉,你看清楚!它哪里像神?!”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恐惧。
阿吉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头上的灯,苍白火苗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跳跃,映照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悯和……死寂。仿佛她早已洞悉了神与魔的一线之隔。
就在这时,陈忘川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引,死死地钉在了万界树那虬结扭曲、布满如同血管般凸起脉络的墨黑色树干上!
他似乎在那些粗粝的树皮褶皱、深不见底的裂痕中,分辨出了什么!
“爷爷……?!”一声嘶哑、破碎、带着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呼喊,猛地从他喉咙里挤出!那声音变了调,充满了撕裂般的痛楚。
林玲珑和龙九悚然一惊,立刻顺着陈忘川几乎要瞪裂的目光望去。
只见在那高耸入云、穿透熔岩炼狱区域的树干之上,距离血海面约数十丈的位置,
一个渺小的、穿着破旧藏青色布衣的身影,如同被巨钉钉死在树干上的标本,以一种扭曲僵硬的姿态悬挂着!
那身形,那熟悉的衣物……赫然是陈忘川数月前进入这里的爷爷!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那具尸骸的周围,树干上还密密麻麻地悬挂着其他身影!
有的穿着古代腐朽的甲胄,有的裹着民国的长衫,甚至还有穿着现代冲锋衣的……不同时代,不同装束,如同被这棵巨树捕获、风干、献祭的祭品!
他们无声地悬挂着,在熔岩炼狱透出的暗红光芒映照下,投下扭曲诡异的影子!
“爷爷!!”陈忘川瞬间目眦欲裂!所有的冷静、所有的谋划、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汹涌而出的悲痛和狂怒彻底冲垮!
他如同疯虎般,猛地就要向前扑去,金刚伞被他当成撑杆,狠狠戳向血水,试图让船加速冲向那恐怖的巨树!
“忘川!冷静!!”林玲珑魂飞魄散,她离得最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扑过去,双臂死死抱住陈忘川的腰!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自己都差点被带倒,冰冷的血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
“陈兄!不能去!!”龙九也反应过来,墨家匕首瞬间收回,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撞向陈忘川的另一侧!
他双手死死扣住陈忘川握伞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拖拽!
“那地方邪门!不能靠近!你看清楚!你爷爷他……他已经……”
龙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放开我!那是我爷爷!!”陈忘川双目赤红,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咆哮挣扎,金刚伞疯狂挥舞,带起腥臭的血浪!
他的力量大得惊人,林玲珑和龙九两人拼尽全力,竟也被他拖着在血水中踉跄前行,船体在三人剧烈的拉扯下发出濒临解体的哀鸣!
阿吉坐在在船尾,苍白的脸,头顶的鲛人灯火苗在剧烈摇曳。
就在三人撕扯角力、船体即将倾覆的瞬间——
咕噜…咕噜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