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尸棺

第256章 血河孤航(1 / 1)

那血线在浑浊的水面上是如此刺眼,如此的不祥。

水雾深处,那如同枯木般静立的牧羊人,动作猛地一顿。

那持续不断的、如同亡魂呜咽的骨笛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了咽喉,发出一声极其刺耳的、如同骨管漏风般的破音,随即戛然而止!

覆盖着巨大羊骨面具的头颅,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空洞的眼窝似乎穿透了浓雾,锁定了那条在水中急速延伸、直指它而来的纤细血线。

面具之下,仿佛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某种无法理解的惊疑和……忌惮的嘶嘶声。

它握着骨笛的那只枯槁手臂,缓缓地、无声地垂落下来。

下一刻,它那宽大腐朽的袍袖,如同水鸟收拢翅膀般,轻轻一拂。

没有声音,没有命令。

但那些前一秒还在疯狂攻击、凿击船体、试图从破洞钻入的青铜羊群,动作瞬间全部停滞!

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它们眼窝里燃烧的幽绿鬼火同时熄灭,重新变回空洞的黑暗。身上那些蠕动闪烁的暗红符文也迅速隐没在厚厚的绿锈之下,再无一丝光亮。

紧接着,所有青铜羊,无论在水中的,在船上的,在破洞边缘的,都如同接到了最精准的撤退指令,动作整齐划一地调转方向。

它们不再看船上众人一眼,如同退潮般,沉重而无声地滑回浑浊的河水里,溅起的水花都透着冰冷的秩序感。

水面上只留下几圈迅速消散的涟漪和一片粘稠的、带着铁锈与尸臭的黑油状残留物。

那只被陈忘川砸飞的青铜羊,也僵硬地爬起来,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船底那密集如鼓点般的撞击声和凿击声,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有船体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以及船舱中央破洞里河水倒灌的哗哗声还在持续。

牧羊人最后“看”了一眼船上的阿吉,那目光仿佛穿透了皮囊,看到了她灵魂深处的烙印。

随即,他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身,拄着那根顶端镶嵌着黑色晶石的木杖,不疾不徐地,跟随着那群引路的青铜阴畜,一步步消失在浓雾与黑暗之中。

只留下那“哒…哒…”的木杖点地声,如同某种古老的、通往未知的节拍,在死寂的弱水河畔,幽幽回荡。

水雾中,那个高大的、披着腐朽袍服的牧羊人身影,如同融入水墨的画影,无声无息地淡化、消散,最终彻底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死寂之中。

仿佛它从未出现过。

只有阿吉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滴落在浑浊的积水中,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她掌中那盏鲛人油灯,苍白的火苗微微摇曳着,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残留着惊悸、却已归于某种深沉疲惫的眸子。

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着每一个人,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破船里显得格外清晰。

龙九依旧靠着桅杆残骸,眼神空洞地望着牧羊人消失的方向,喃喃地重复着那个问题:“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记忆,被青铜羊吞噬掉的那一块,如同被挖去的血肉,留下一个无法填补的、冰冷的空洞。

破碎的船板、湿透的杂物漂浮在水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水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那是青铜羊留下的黑油残留物。

短暂的死寂被沉重的喘息声打破。

龙九依旧靠着那截断裂的桅杆残骸,水珠顺着他湿透的头发滴落,滑过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脸上那股孩童般的茫然和困惑尚未完全散去,眉头紧紧锁着,眼神空洞地望着牧羊人消失的方向,

又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船舱,最后落在自己微微发颤的手上,仿佛在努力辨认一个陌生的世界。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他又喃喃地问了一遍,声音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迷失感。

他下意识抬手,似乎想揉一揉刚才被符文流光钻入的胸口位置,动作却显得迟疑而笨拙。

陈忘川刚把沉重的金刚伞从防御姿态收起,伞面边缘那几道深深的刮痕在昏暗光线下触目惊心。

他甩了甩被震得发麻、虎口崩裂的手,鲜血混着河水染红了伞柄。

听到龙九又一次的发问,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劫后余生的心悸,走到龙九面前。

陈忘川最先打破了沉寂。

陈忘川伸出手,没有触碰龙九,只是轻轻按在他紧靠的桅杆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目光沉静,带着一种经历过太多生死才有的疲惫和凝重,深深地看进龙九那双依旧迷惘的眼睛里。

“龙九,”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水流声,

“听我说。你被那东西伤到了。”他抬手指了指船舷外浑浊的河水,

“那些青铜羊……不是活物,是某种邪门的机关傀儡。它们身上带着一种……能吞噬记忆的符文。”

“吞噬……记忆?”龙九的眉头拧得更紧,似乎这个词超出了他此刻混乱的认知范围。他下意识地又想去摸胸口。

“对。”陈忘川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就在刚才,一只羊撞向你,它的角上那种暗红色的符文,像活物一样钻进了你身体。…………”

陈忘川的声音顿了一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痛,

“你完全不记得了,对吧?从我们上船遇到它们开始,到你受伤前的那一刻……那段记忆,被那符文硬生生‘吃’掉了。”

龙九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努力地回想,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但眼神里除了更加深重的困惑和一丝隐隐的惊惧,依旧是一片空白。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泡在水中的手,低声道:

“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只有……一片模糊的……冰冷的感觉。”

另一边,林玲珑已经迅速处理好了自己身上的擦伤,她动作麻利地扯下自己外套相对干净的内衬一角,浸在相对清澈些的船舷边积水里拧了拧,快步走到蜷缩在角落的阿吉身边。

阿吉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脸色白得像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那只被自己割破的手掌无力地垂着,鲜血混着冰冷的河水,沿着她纤细苍白的手指不断滴落,在浑浊的水面上晕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淡红。

她另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那盏重新点燃的鲛人油灯,苍白的火苗在她毫无生气的瞳孔里跳跃。

林玲珑蹲下身,动作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捧起阿吉那只受伤的手。

冰冷的触感让她眉头微蹙。她熟练地用湿布清理掉伤口周围的血污和黑油的残留,伤口很深,皮肉翻卷,看得人心头发紧。

她快速用扯下的布条进行简单的包扎止血,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与她甩棍凌厉风格截然不同的细致。

“忍着点。”林玲珑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阿吉似乎毫无所觉,没有喊痛,也没有看向林玲珑。

她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投向牧羊人消失的水雾深处,仿佛灵魂的一部分也随着那条血线被牵引了过去。

她的身体虽然停止了剧烈的颤抖,但林玲珑能感觉到,掌中那只冰冷的小手,肌肉绷得死紧,像一块冻僵的石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疏离感,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那不是恐惧后的麻木,更像是一种……抽离。

仿佛她的一部分,已经不属于这个浑浊、破碎、充满死亡气息的船舱。

“阿吉?”林玲珑包扎完毕,轻轻唤了一声。

阿吉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目光依旧没有焦距。

她像是沉浸在一个只有她自己能感知的世界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空洞”。

那盏鲛人灯苍白的火苗映在她脸上,非但没有增添暖意,反而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生气的、被供奉在古老祭坛上的玉像。

陈忘川的目光从龙九身上移开,深深地投向角落里的阿吉。他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关切,有凝重,更有一种审视和探究。

刚才那驱散牧羊人和青铜羊群的一幕太过诡异,太过震撼。

那古老晦涩的咒文,那点燃沉寂鲛人灯的奇异力量,那无视水流、直指目标的血线……这绝非一个普通通灵少女能做到的。

阿吉身上,藏着远比他们想象中更深的秘密,以及……更沉重的代价。

他慢慢走到阿吉身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没有立刻询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盏散发着奇异纯净气息的鲛人灯,看着那被包扎好的、依旧在渗出点点猩红的手掌。

“阿吉,”陈忘川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慎重,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阿吉空洞的表象,直视她灵魂深处,

“龙九的记忆……被那符文吞噬后,除了缺失那段,你知不知道……还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他刚才说,胸口有冰冷的感觉。”

龙九也下意识地再次摸向胸口,脸上带着茫然和后怕。

阿吉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虚无的水雾中收回,落在了陈忘川脸上。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仿佛蒙着一层隔世的薄纱。她看了陈忘川几秒,又缓缓转向龙九,目光在他按着胸口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一个极其微弱、飘忽得如同叹息般的气音:

“没事……”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她不会再开口。船舱里只剩下水流声和船体下沉的吱嘎声。

残破的木船在死寂的河面上继续前行,如同漂浮在巨大尸体肠道中的一片朽叶。

河水粘稠如墨,暗绿中沉淀着铁锈的褐红,无数腐烂的絮状物随波逐流,散发着甜腻的腐朽气息。

光线被浓得化不开的水雾彻底吞噬,只有阿吉手中那盏鲛人油灯,摇曳着一点苍白、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光晕,勉强撑开船头前方不足丈许的混沌黑暗。

这光,非但不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将四周衬得更加幽深莫测。

船体在缓慢下沉。船舱中央那个被青铜羊撞开的大洞,如同永不餍足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冰冷的河水,水位已经没过了大腿根。

每一次晃动,船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

浑浊的水流冲击着身体,刺骨的寒意早已麻木了知觉。

陈忘川、林玲珑、龙九三人,呈品字形站在船头相对水位稍浅的位置,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陈忘川紧握金刚伞伞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伞面低垂,随时准备格挡未知的袭击。

林玲珑的甩棍横在身前,锐利的目光如同探针,穿透浓雾,扫视着前方粘稠的黑暗。

龙九则紧挨着陈忘川,虽然那段血腥的记忆被硬生生挖去,留下冰冷的空洞和挥之不去的胸口寒意,

但墨家传人的本能和对环境的警觉已重新占据了主导,他手中匕首反握,刃口幽光流转,警惕地感知着四周。

唯有阿吉,依旧蜷缩在船尾相对干燥的角落。

鲛人灯苍白的光映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曾经灵动的大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水面,仿佛灵魂的一部分已经随着那条指引牧羊人的血线,融入了这条诡异的河流深处。

包扎过的手掌搁在膝头,渗出的血迹在布条上晕开暗红的斑点。

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死寂笼罩着她,仿佛她已不再属于这条船,而是成了这条河沉默的祭品。

死寂。只有船体破洞处河水倒灌的哗哗声,单调得如同丧钟。

突然,林玲珑的身体猛地绷紧,低喝道:“有东西!”

前方浓得如同实质的水雾中,一个模糊的轮廓缓缓浮现,无声无息地顺着水流,朝着他们迎面飘来。

不是青铜羊,也不是那恐怖的牧羊人。

是一艘船。

一艘和他们脚下这艘几乎一模一样的破旧小木船。

船体同样朽烂不堪,布满深色的水渍和斑驳的痕迹。但诡异的是,那艘船吃水极浅,轻飘飘的,仿佛空无一物。

随着距离拉近,鲛人灯苍白的光终于勉强勾勒出那艘船的细节。

船上,是空的。

甲板上空荡荡,没有摇橹,没有渔网,没有任何杂物。只有……一层粘稠、暗红、尚未完全凝固的液体,几乎覆盖了整个船舱底部!

那液体在幽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色泽,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血浆,散发出浓郁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船帮外侧,同样沾满了飞溅状的暗红痕迹,像是有人曾在这里进行过一场绝望而血腥的挣扎。

一艘空船,载着一舱刺目的鲜血,在死寂的河面上,无声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冰冷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河水的腥臭,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那艘空血船经过时,带起的水波轻轻晃动他们脚下的船,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指在船底抓挠。

三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这景象比青铜羊的直接攻击更让人心头发毛,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结局。

“妈的……”陈忘川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握着伞柄的手又紧了几分。

还没等他们从这艘空血船的震撼中缓过神来,第二艘小船又从浓雾中悄然浮现,同样顺流而来。

这艘船更加残破,船帮上甚至有几个明显的破洞。甲板上,同样覆盖着一层粘稠的暗红。

紧接着是第三艘、第四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