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山峦,沉默地压在三人头顶。
陈忘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握紧手中的“乌月”,率先迈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最近一艘巨舰那如同城墙般高耸的船体。林玲珑拉着瑟瑟发抖的阿吉紧随其后。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远古的、混合着深海淤泥、腐朽木料和金属锈蚀的沧桑气息就越发浓烈,几乎令人窒息。
船体表面的黑色材质在近距离观察下更显诡异,非金非木,冰冷坚硬,触手处传来一种刺骨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
上面那些模糊的巨大浮雕,在手电光下隐约可见扭曲的兽形和难以辨识的符号,透着一股蛮荒而狰狞的气息。
陈忘川的手电光仔细扫过船体侧舷的线条、铆接的样式以及船首那隐约可见的、狰狞的兽首撞角轮廓。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这船式…” 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
“船首收束如犁,侧舷内倾,铆接用的是典型的秦代‘蝉卯’工艺…还有这兽首…是睚眦!”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玲珑和阿吉,眼中是巨大的震撼,
“是秦朝的!这是秦代的楼船巨舰!”
“秦朝?!” 林玲珑失声惊呼,手电光都跟着晃动了一下,
“两千多年前的东西?!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保存得…如此完好?!”
这深埋地底、无水之地出现的九艘巨舰,其年代之久远超她的想象,带来的冲击比单纯的庞大更令人头皮发麻。
巨大的恐惧驱使着他们寻找答案。三人费力地找到一处相对低矮、船体与地面接触形成的夹角,互相拉扯着,艰难地爬上了这艘如同小型城池般的巨舰甲板。
甲板宽阔得令人心慌,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骨粉般的灰白色尘埃,踩上去软绵绵的,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手电光扫过,眼前呈现的景象让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整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整齐!
靠近船舷的位置,一排排低矮的、用整块黑石凿成的食案整齐地摆放着,上面还放着同样材质的碗、盘、杯、箸!
虽然蒙着厚厚的尘埃,但那摆放的姿态,仿佛上一刻还有人围坐在这里用餐。
食案旁,散落着一些编织的蒲团,同样保持着被使用过的形态。
没有倾倒,没有破碎,没有凌乱。一切都像是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宴饮正在进行时,所有人却…瞬间蒸发!
“没有打斗痕迹…” 林玲珑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颤抖,手电光仔细扫过每一寸甲板,
“一点都没有…就像…就像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但这怎么可能?!”
陈忘川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
“看这些食案的密集程度,还有甲板空间…这艘船,满员的话…至少能载七十人左右。九艘…就是六百多人…” 他用手电光指向船舱入口附近堆积的一些物品,
“看那边…是叠放整齐的衣物!麻布和葛布为主,样式古朴…还有武器架!”
光柱移动,照出靠在船舷边的木质武器架,上面赫然插着成排的青铜长戈和短剑!
戈锋剑刃在手电光下依旧闪烁着冰冷的幽光,仿佛刚刚擦拭过!更远处,甚至能看到堆叠在一起的皮甲和零星的青铜甲片!
武器在!甲胄在!衣物在!食具在!一切都井然有序,保持着日常的状态…唯独…人不见了!
阿吉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如此诡异的东西,她的小脸煞白,大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孩童最本能的恐惧。
她紧紧抱着林玲珑的胳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阿吉…” 林玲珑突然想起阿吉的特殊能力,声音带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和更深的寒意,
“你…你能感觉到什么吗?过去…这里发生过什么?那些…人呢?”
阿吉茫然地抬起头,努力地睁大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异光流转。
她的小脸皱成一团,用力地“看”向四周,看向那些整齐的食案,看向冰冷的武器架,看向黑洞洞的船舱入口…
几秒钟后,她猛地闭上眼睛,小脸上露出巨大的痛苦和困惑,用力地摇着头,声音带着哭腔:
“没…没有人…玲珑姐…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好浓好浓的…灰…还有…好冷…好安静…静得…静得让人害怕…我…我什么也看不到…就像…就像这里从来就没有过活人一样!”
阿吉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三人头上。连阿吉那能看到“过去”残影的特殊能力,在这里都失效了!
这片空间,这九艘巨舰,仿佛被某种力量彻底“净化”过,抹去了一切生命存在的痕迹和气息,只剩下冰冷的器物和死寂的尘埃!
“海难?” 林玲珑的声音干涩,试图寻找一个解释,但这个想法本身就显得无比荒谬,
“可…这里是地底!没有海!没有河!连一滴水都没有!而且…就算是海难,船沉了,总该有…有尸骨吧?
哪怕是被鱼啃光了,也该剩下些骸骨…或者挣扎的痕迹…可这里…”
她的手电光扫过一尘不染、整齐得诡异的甲板,
“…什么都没有!只有船!只有东西!人呢?!六百多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凭空消失”四个字,如同冰冷的诅咒,在死寂的甲板上回荡。
陈忘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握着“乌月”的手都抑制不住地颤抖。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甲板上厚厚的尘埃。
尘埃冰冷,细腻,如同骨灰。没有血腥味,没有腐烂的气息,只有彻底的、绝对的死寂和虚无。
六百多个秦代锐士,连同他们的衣甲、武器、食具…一切生活痕迹都完好地保留了下来,唯独人…消失了。
没有挣扎,没有惨叫,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证明,仿佛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时间和空间中彻底“擦除”了!
这九艘沉默的巨舰,根本不是什么遗迹,它们是九座漂浮在时间之外的、巨大的、冰冷的、装载着终极“消失”之谜的钢铁坟墓!
它们停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等待着向后来者无声地宣告一个令人绝望的恐怖真相——在这片空间里,“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可以被轻易抹除的脆弱幻影!
三人如同在巨大的坟茔间穿行,压抑着心脏狂跳的恐惧,逐一检查了这八艘如同黑色墓碑般矗立的幽灵巨舰。
每一艘都如同一个冰冷的复刻:整齐的食具,完好的武器甲胄,覆盖着厚厚骨灰般尘埃的甲板,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绝对“洁净”的、抹去一切生命痕迹的死寂。
没有任何线索,只有不断加深的、关于六百多人如何凭空消失的终极恐惧。
终于,他们走到了舰队的最前方,停泊在洞窟最深幽处的第九艘巨舰前。
这艘船,明显不同。
它的体型并非最大,但线条更为流畅,船首的睚眦撞角雕刻得更加狰狞精细,隐隐透出一股威严。
船体的黑色材质似乎也更深沉一些,靠近了,能感觉到一股比其它船更刺骨的寒意渗透出来,仿佛这艘船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冷源。
“这艘…不一样。” 陈忘川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本能的敬畏,
“看船首的规制和位置…这应该是…主舰,…或者船队最高长官的座船。”
三人再次艰难地爬上甲板。这里的布置更加“奢华”一些,食案更大,甚至有青铜的灯盏(虽然灯油早已干涸)。
甲板中央,靠近主桅杆的位置,赫然立着一张巨大的、用整块黑色奇石雕凿而成的案几!
案几表面同样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但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上面摆放的两样东西,如同磁石般瞬间吸住了三人的目光!
“看!那里有东西!” 林玲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颤,指向案几中央。
一样是几片用皮绳串在一起的、颜色深褐、边缘已经有些卷曲破损的竹简。
另一样,则是一个方方正正、大小约一尺见方的青铜盒子!
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极其古朴、沉重、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哑光黑色,与案几和船体本身的材质形成诡异的呼应。
盒子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开启的机关,静静地躺在竹简旁边,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沉寂感。
陈忘川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示意林玲珑和阿吉退后一步,自己则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剧烈的心跳,将“乌月”插回腰间。
他如同朝圣般,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靠近案几,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尘埃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噗”声,在这死寂中却如同惊雷。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用最轻柔的力道,如同触碰易碎的梦境般,小心翼翼地拂去竹简表面的厚厚尘埃。
竹简的材质出乎意料的坚韧,并未如预想般化作飞灰。
他屏住呼吸,借着林玲珑和阿吉紧张聚焦过来的手电光,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竹简上那些用秦篆刻写的、力透竹背的文字。
当看清开篇那几个字的瞬间,陈忘川只觉得一股电流猛地窜遍全身,头皮瞬间炸开!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林玲珑和阿吉也瞬间瞪大了眼睛,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朕…命…徐福…东渡…寻求…长生…术…”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巨大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继续念道,
虽然竹简后面的文字可能因为年代久远或记录不全而模糊不清,但这开篇的寥寥数字,已经如同九天神雷,狠狠劈在了三人的认知之上!
传说中的徐福,带着三千童男童女和帝国最精锐的方士、武士,消失在茫茫大海,寻求虚无缥缈的长生…难道,他们的终点,竟是这暗无天日的地底深渊?!
“徐福?!真的是徐福的船队?!” 林玲珑失声惊呼,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甲板上显得格外尖锐,“
传说…传说是真的!他真的带着船队出海了!可是…可是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 她猛地指向周围无边无际的黑暗岩壁和脚下坚硬的岩石,
“这里…这里是地底深处啊!!他们…他们是怎么把船开到这里来的?!难道…难道他们真的找到了…找到了传说中的‘归墟’?或者…某种…长生的方法?!”
阿吉也吓得捂住了小嘴,大眼睛里充满了对传说变成现实的巨大恐惧。
陈忘川的手依旧停留在竹简上方,指尖冰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从竹简上那承载着千古帝王野心的文字移开,投向了这艘死寂巨舰的深处,投向了洞窟前方那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惊骇,有迷茫,有对古人伟力的震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谜团和终极恐怖攫住的冰冷寒意。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飘忽,仿佛是在问这艘船,问这洞窟,也像是在问那竹简背后指向的、虚无缥缈的答案:
“难道…这里…这里真的就是…长…生…之…地…?”
“长生之地”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铅块,重重砸在甲板上,也砸在三人的心上。
这个被无数帝王将相梦寐以求、耗尽国力追寻的终极目标,此刻,却以一种如此诡异、如此死寂、如此颠覆常理的方式,呈现在他们面前。
没有仙山琼阁,没有祥云瑞兽,只有九艘如同巨大棺材般的幽灵船,六百多个凭空消失的活人,一份尘封的帝王诏书,和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铜盒子!
徐福找到了吗?如果他找到了长生之术,为什么连人带船都消失在这地底?如果
他失败了,这九艘巨舰又是如何跨越山海,出现在这绝无可能的地方?这青铜盒子里…装的又是什么?是长生的秘密?还是…导致所有人消失的诅咒之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三人的四肢百骸。
这艘主舰甲板上的空气,仿佛比其它地方更加粘稠、更加寒冷。
那案几上的青铜盒子,在微弱的手电光下,似乎…极其轻微地、无声地…散发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幽绿色的微光?是错觉?还是…某种沉睡之物的…呼吸?
陈忘川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方正的青铜盒子。那里面,或许藏着所有问题的答案,也或许…藏着将他们彻底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终极恐怖。
他握着“乌月”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向前一步,是揭开千古谜团的诱惑;退后一步,是葛云衣用血写下的“快走!别回头!”的凄厉警告。
在这艘承载着始皇帝长生野望的幽灵主舰上,在这片埋葬了六百多秦人、连阿吉都看不到任何“过去”的绝对死寂之地,三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冰寒刺骨的抉择漩涡。
长生?还是…永恒的消失?人站在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甲板上,被巨大的恐惧和无法解释的谜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