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第河山

第303章 漕银诡计(1 / 1)

五更的梆子声穿透成都府的晨雾,赵明烛指间的铜雀砚碎片尚带着夜露的湿气。碎片内壁那个"韩"字在曙光中泛着铁锈般的暗红,笔锋转折处竟与韩似道平日批阅公文的字迹如出一辙。

"大人,周纶连夜递了告病的折子。"王舜臣掀开转运司后院的青布帘,甲胄上凝着霜花,"但下官查了永康军的驿券记录,他儿子周世安三日前就领了过所,说是去梓州探亲。"

赵明烛的异色瞳扫过银库地面——昨夜炸裂的瓷缸碎片已被收走,青砖缝里却还残留着几粒未燃尽的磁砂。他蹲下身,用铜雀碎片刮起些许砂粒,在掌心摊开。那些泛着蓝光的颗粒突然微微震颤,像被无形之力牵引般排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不是寻常磁石。"王舜臣低声道,"当年在好水川,西夏人的箭镞上就淬着这种..."

话音戛然而止。院墙外突然传来车轮碾过青石的闷响,接着是重物坠地的"扑通"声。赵明烛按剑跃出月洞门,只见转运司侧巷停着辆没挂牌的漕船押运车,两个穿褐色短打的力夫正往阴沟里倾倒什么。

腐臭味扑面而来。沟底的麻袋破裂处,露出半截泡胀的人手——拇指戴着陆氏茶商特有的翡翠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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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时二刻,成都府衙的殓房里,杜伯佝偻着身子辨认尸体。老人枯瘦的手指悬在陆鸿渐青紫的面容上方,终究没敢触碰:"少爷后颈的针眼...是吐蕃人的吹箭。"

赵明烛掀开白布,死者紧攥的右拳里露出半张焦黄的纸片。纸上的茶渍掩盖了大部分字迹,唯余"银鞘模"三字和一组古怪的数字:丁未、七、廿八。

"景佑三年四月二十八。"杜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那日老爷从茶马司回来,说周转运使在银模里掺了..."

老仆的独臂突然痉挛着指向窗外。赵明烛顺着他视线望去,府衙照壁后闪过一角鸦青官袍——是周纶的心腹师爷郑虔,此人正捧着卷账册匆匆往库房去。

王舜臣的弩箭比赵明烛的剑更快。箭矢穿透账册的刹那,郑虔竟不逃窜,反而迎着他们展开残卷——那是本《漕运考成记录》,页面却布满针眼大小的孔洞。

"大人小心!"杜伯的拐杖突然横扫,将赵明烛推离原地。

阳光透过账册孔洞,在地面投下密密麻麻的光斑。那些光点诡异地组成幅地图:嘉陵江与涪水的交汇处标着红圈,旁边是列银鞘编号——正是庆历六年赈灾银的押运批次。

郑虔的狂笑在库房回荡:"韩公说的没错,你们果然认得这'璇玑账'!"话音未落,他咬碎了齿间蜡丸,七窍流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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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涪陵码头比往常寂静。赵明烛立在漕船甲板上,指尖摩挲着从郑虔袖中搜出的铜钥匙——匙柄刻着与银鞘相同的凤凰纹。

"这就是账上写的'私码头'了。"王舜臣指着江湾处的芦苇荡。看似天然的沼泽地里,藏着条用桐油浸泡过的木桩铺成的暗道,每根木桩上都钉着铁牌:"景佑四年造,岁修。"

暗道的尽头是座半浸在水中的石砌库房。铜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赵明烛感到掌心传来诡异的温热——锁芯里竟填着某种遇空气即燃的磷粉。

火光映亮了库内景象:十二具银鞘模具整齐排列,每具模具旁都堆着对应的"减重银两"。最内侧的架子上,陈列着自景佑以来各科试题的雕版,版角均刻着"墨池"篆文。

"难怪要选涪陵。"王舜臣用刀尖挑起块雕版,"走嘉陵江水路直通利州,再转陆运三日就到西夏境..."

赵明烛的视线突然被墙角铁柜吸引。柜门贴着褪色的封条:"宝元二年秦凤路锁厅试,废卷。"撬开后,里面是捆用辽国狼毫笔抄录的试卷,每份卷首朱批都写着相同的八个字:"才堪大用,宜遣北疆"。

"这不是舞弊。"赵明烛的异色瞳在幽暗中收缩,"是在替西夏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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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时,赵明烛在库房最深处的暗格里发现了周纶的私账。这本用茶汁加密的册子记载着惊人内幕:庆历二年,秦凤路部署司通过"折变"政策,将十万两军饷折算为粮草,实际却铸成中空银鞘运往西夏。

"每锭抽三钱,年得六千两。"王舜臣念着账目,突然瞪大眼睛,"后面还记着各科进士的抽成...这'冰敬'、'炭敬'是什么?"

赵明烛的玉笔蘸了验银水,在空白处涂抹。隐藏的文字渐渐浮现:"冰敬者,夏送辽国细作之资;炭敬者,冬予西夏鹰房之礼。"

窗外突然传来弩机绷弦声。赵明烛旋身挥袖,玉笔击落三枚淬毒的吹箭。黑暗中响起周世安的冷笑:"赵大人可知,为何宝元年的进士最爱放利州通判?"

青年从阴影中走出,手中捧着尊铜雀砚台。砚池里不是墨,而是种泛着珍珠光泽的黏液——正是银鞘接缝处用的密封药泥。

"因为利州向北的官道..."周世安突然将砚台砸向铁柜,"直通兴州榷场!"

爆炸的冲击波掀翻了整排银模。赵明烛在热浪中瞥见周世安袖中滑出的文书——那是盖着转运司大印的"茶引",背面却用矾水写着行西夏文。

当王舜臣的弩箭穿透周世安肩膀时,年轻人竟狂笑着撕碎茶引吞入腹中。他倒地抽搐的躯体上,渐渐浮现出与银鞘密文相同的靛蓝色纹路。

"墨池...水深..."垂死者喉间涌出的血沫里,混着磁砂的碎光。

赵明烛拾起半张未燃尽的茶引残片。透过验银水浸润的纸张,他看见行小字:"庆历六年三月,依例遣丁未科七名至贺兰山。"

夜风卷着火星掠过江面。在漕船残骸的噼啪声中,赵明烛忽然明白那组数字的含义——丁未是景佑三年的干支,七是银鞘模具的编号,廿八则是...

他猛地展开从陆鸿渐手中取得的残纸,对着月光翻转。茶渍遮掩处,隐约现出半阙《浪淘沙》词谱——正是当年范仲淹巡察川蜀时,题在转运司照壁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