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宫两仪殿的空气凝固。
掉根针都能听见响。
李世民站在御阶上,脸色灰败,眼窝深陷。
那份明黄的废储诏书在他手里抖得厉害。
他声音沙哑:“太子承乾…勾结外藩,私通敌国!更甚者——”
他猛地拔高声音,“竟行巫蛊厌胜之术,魇魅君父!禽兽其行,人神共愤!辜恩负德,罪不容诛!”
“巫蛊厌胜”四个字如同惊雷。
炸得百官头皮发麻。
李承乾瘫在丹墀下,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今,废黜李承乾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即日起,流放黔州!非诏,永世不得回京!”
李世民的声音透着心力交瘁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重锤。
两名百骑司缇骑如狼似虎地冲进来,架起烂泥般的李承乾拖了出去。
殿门轰然关闭,隔绝了天光,也隔绝了一个时代。
死寂重新笼罩。
无数道目光开始无声交锋:新太子,会是谁?
魏王李泰站在前排,极力维持着忧国忧民的沉痛。
可挺直的脊背和袖子里紧握的拳头出卖了他。
嫡次子,才华横溢,礼贤下士…舍我其谁?
另一边,蜀王李恪垂着眼,仿佛事不关己,只盯着自己玉带上的云纹。
他这份刻意的平静,却让那些忌惮他战功和恪记商行势力的关陇勋贵们心头更紧。
就在这无声的博弈快要绷断弦时,李世民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储位空悬,国本动摇…朕,深思熟虑…”
李泰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晋王李治,仁孝聪慧,性行淑均,可承大统!”
“晋王李治?”
“九岁?”
“陛下……”
难以置信的低呼瞬间炸开锅。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宗室队伍末尾——那个穿着亲王常服的小豆丁。
李治小脸煞白,被这阵仗吓懵了,清澈的大眼睛迅速蓄满泪水,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死死抓住了身边乳母的衣角。
李泰脸上的平静彻底崩了,惊愕、错愕、随即是滔天的愤怒烧红了他的眼。
凭什么?!就因为这九岁小儿看起来“仁孝”?
他死死瞪着御座上的父皇,又剜了一眼那怯生生的幼弟,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当场吼出来。
李恪的眉梢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快吓哭的小豆丁,心里疯狂刷屏:
九岁娃娃当储君?老爹,你这波操作…是把整个大唐江山都托管给‘奶娘系统’了吗?托管挂?这挂开得是不是太超前了点?
就在满朝嗡嗡作响,李泰派系面如死灰,大殿陷入诡异混乱之时——
“陛下圣明——!”
一声高亢激动、带着夸张哭腔的呼喊,如同炸雷平地起!
只见文臣之首的长孙无忌,以与他富态身材绝不相符的敏捷,“扑通”一声五体投地,重重叩在金砖上,那声响听得人膝盖疼。
“陛下圣明烛照!千秋万岁!”
长孙无忌抬起头,额头沾灰,老泪纵横(真假难辨),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晋王殿下仁厚天生,聪慧内蕴,实乃上天赐予大唐的社稷之福!储位得人,臣喜不自胜啊!臣长孙无忌,在此立誓,必竭尽驽钝,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誓死效忠新太子殿下——!”
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感天动地。
李恪差点没绷住笑喷。
他赶紧低头,借着整理袍袖的动作掩饰抽搐的嘴角。
好家伙!这老狐狸!
梨园戏班子都欠他十座金像!这切割,这转向,这马屁拍的…脸皮?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老舅这政治嗅觉和不要脸功夫,真是登峰造极!
长孙无忌这一嗓子,如同发令枪。
“陛下圣明!”
“晋王殿下仁孝,社稷之幸!”
“臣等誓死效忠新太子殿下!”
呼啦啦!
满殿文武,无论真心假意,全都争先恐后扑倒在地,山呼海啸。
两仪殿瞬间成了新太子效忠大会。
李泰孤零零站着,看着被众星捧月、兀自发抖的九岁幼弟,看着舅舅那“情真意切”的表演,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恨意冲上喉咙!
他死死咬住牙,牙龈几乎渗血。
猛地一甩袍袖,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大殿。
按制,他这成年亲王,该滚蛋就藩了。
散朝时,程咬金和尉迟恭不知从哪儿挤到李恪身边。
“恪小子,”程咬金压低粗嗓门,小眼睛精光乱闪,用胳膊肘捅他,“这事儿…你咋琢磨的?”
尉迟恭也竖着耳朵。
李恪脚步不停,脸上波澜不惊:“程叔说笑了。陛下乾纲独断,自有安定社稷的万全之策。我等做臣子的,谨守本分便是。该打仗打仗,该种地种地,别的,想多了费神。”
这话滴水不漏,透着一股“莫挨老子”的味道。
程咬金和尉迟恭对视一眼,咂摸了下,嘿嘿干笑两声勾肩搭背走了。
这小子,滑溜!
长安城外,灞桥驿亭。
几辆简陋囚车吱呀远去。
为首那辆里,李承乾蜷缩着,眼神空洞地望着长安越来越模糊的轮廓,如同一具被抽干了魂的躯壳。
李恪独自登上东面一座矮城楼,凭栏远眺。
风吹动他玄色袍袖,猎猎作响。
废了一个太子。
扶上一个九岁娃娃。
老狐狸舅舅攀上新枝头,成了大赢家。
李泰那祸根带着冲天怨气滚蛋了。
朝堂上那些见风使舵的嘴脸……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反而沉甸甸压了块石头。
这长安,这太极宫,就是个巨大的漩涡。
一个太子倒了,水花四溅,可漩涡只会更凶险。
新的争斗,只会更复杂更汹涌。
清净?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冷峭的弧度。
权力的角斗场里,哪来的清净?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兴奋到破音的喊叫,伴着凌乱的脚步声,从城楼石阶下猛冲上来!
“殿下!殿下——!”
李恪倏然回头。
杜明月几乎是手脚并用扑上最后几级台阶,发髻散乱,几缕湿发贴在通红的额头上。
她扶着冰冷垛口,大口喘气,胸脯剧烈起伏,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李恪,里面是狂喜的光芒!
“农庄!急报!!”
她猛地吸足气,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声音在空旷城楼上炸开:
“土豆!殿下!土豆…可以开挖了!”
她喘着粗气,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声音因激动发颤:
“庄头老赵说…看那藤蔓下面的土垄…裂开的缝…底下的块茎…大得吓人!他…他估摸着…估摸着……”
杜明月用力咽了口唾沫,仿佛要压下那震撼数字带来的眩晕,才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产量…可能超过一千五百斤!一千五百斤啊殿下!”
风,似乎停了。
城楼上,只有杜明月激动喘息的声音在回荡。
李恪背对着城外广袤的原野。
废太子的囚车早已消失在烟尘尽头。
而此刻,杜明月带来的消息,像一道无声的霹雳,在他脑中炸开!
一千五百斤!远超他最狂野的预估!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瞬间越过杜明月激动通红的脸,投向城外恪记农庄的方向。
深秋阳光下,大片深绿色的土豆藤蔓匍匐在土地上,蕴藏着惊世骇俗的力量。
一股灼热的气息猛地冲上李恪胸膛!
所有的城府算计,在这一刻都被这来自土地最朴实狂野的馈赠冲击得摇摇欲坠。
他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笑容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个无声的、带着无限野望的开怀大笑!
九岁太子?
朝堂倾轧?
权力漩涡?
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渺小!
他猛地一振袍袖,大步流星冲向石阶,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开一切阴霾的锐气:
“备马!去农庄!”
杜明月连忙跟上,笑容灿烂。
李恪的脚步踏在石阶上,发出有力的回响。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咆哮:
一千五百斤!
大唐的粮仓,要撑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