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城主堡的喧嚣与骚动，丝毫没有传到银霜领。
夜色深沉，城堡内一间不起眼的侧厅里，烛火安静地燃烧。
艾伦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北境地图前，手指轻轻划过黑木城的位置。
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阴影中滑出，单膝跪地。
他身上还穿着黑木城卫兵的服装，脸上却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正是刚刚从埃德蒙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罗杰”。
“大人。”
艾伦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
“事情办妥了？”
“办妥了。”
罗杰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奉上。
“这是埃德蒙支付的五百金币订金，一分不少。”
他又补充道。
“我离开前，按照您的吩咐，把那张字条留在了他的客房里。”
“想必他现在已经看到了。”
艾伦终于转过身，接过钱袋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何止精彩。”
罗杰的笑意更浓了。
“我亲眼看着他拿到那份军火材料清单时，脸上那种贪婪又狂喜的表情，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他甚至没有丝毫怀疑，当场就命令卫兵不惜一切代价去准备。”
艾伦将钱袋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贪婪会蒙蔽人的双眼，绝望则会摧毁人的理智。”
“埃德蒙两者兼备。”
他走到罗杰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次做得很好。”
“去休息吧，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是，大人。”
罗杰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艾伦独自在侧厅站了许久，才转身走向城堡的主厅。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热浪夹杂着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银霜领的城堡大厅里，篝火烧得正旺。
巴特总管捧着那份刚刚签署的协议，手指颤抖着抚摸羊皮纸上的字迹，眼眶微微泛红。
“大人，我们赢了！真的赢了！”
“黑木城那些狼崽子，竟然主动签下了这样的条约！”
汉斯拄着拐杖，大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他却毫不在意，脸上的兴奋掩盖了一切。
“大人，您应该看看埃德蒙签字时的表情！”
“那张脸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一名卫兵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声音洪亮。
“三倍的赔偿金！”
“还有每年的贡品！”
“我们银霜领从此翻身了！”
大厅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每个人都在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艾伦坐在主位上，手指轻敲着冰冷的石制扶手。
他没有加入这场狂欢。
他的眼神越过跳动的火焰，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未来，脸上反而陷入了沉思。
“大人？”
巴特最先注意到了艾伦的沉默。
“您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们刚刚创造了奇迹啊！”
“奇迹？”
艾伦抬起头，平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你们觉得这场胜利能维持多久？”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沸腾的气氛。
大厅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汉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他皱起眉头。
“大人，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们用来威慑黑木城的那些‘惊雷’，总共只剩下不到五十个。”
艾伦站起身，缓步走到墙角那堆不起眼的陶罐前。
“而且制作它们的原料，我们已经用光了。”
巴特的脸色瞬间变了，嘴唇开始发白。
“您是说…我们现在其实是空城计？”
“不仅如此。”
艾伦拿起一个陶罐，在手中掂了掂，陶罐粗糙的质感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硝石的提纯需要大量的清水与柴火，我们的井水已经见底。”
“硫磺更是稀缺，整个北境都很难找到稳定的供应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名年轻的卫兵脸上写满了不服气，他大声说道。
“可是大人，我们已经吓住他们了！”
“埃德蒙那个蠢货根本不敢再来招惹我们！”
“你确定吗？”
艾伦转头看向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如果你是埃德蒙，签下这样屈辱的条约后，你会甘心吗？”
年轻卫兵张了张嘴，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换做是谁，都不会甘心。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
艾伦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
“派遣间谍潜入，收买我们的人，或者想办法获得同样的武器。”
“埃德蒙不是傻子，他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底牌有限。”
“他现在只是被我的计策暂时迷惑了心智，等他冷静下来，第一个要撕毁的就是这份协议。”
汉斯用力将拐杖往地上一拄，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那我们该怎么办？坐以待毙？”
“当然不是。”
艾伦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凛冽的夜风灌了进来。
他望向黑木城的方向。
“我们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真正强大起来。”
巴特小心翼翼地凑上前。
“大人，您有什么计划？”
“首先，我们需要更多的火药。真正的火药。”
艾伦转过身，眼神锐利。
“但问题是，硝石的获取太困难了。我们需要找到更稳定的供应源，或者……”
“或者什么？”
汉斯追问道。
艾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向大厅深处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跟我来，只要核心成员。”
几分钟后，艾伦带着巴特、汉斯和两名最信赖的心腹卫兵，来到了城堡地下的一间密室。
这里原本是储藏杂物的地窖，现在被改造成了简陋的实验室。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混杂着土腥与硫磺的味道。
几张老旧的木桌上，摆放着各种陶罐、天平还有研磨工具。
“这就是我们的武器工厂。”
艾伦指着桌上那些简陋的器具，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但现在，它几乎无法运转。”
巴特走到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罐子前，捻起一撮。
“这是硝石？”
“是的，但纯度不够。”
艾伦也拿起一撮粉末，在指尖碾碎。
“我们之前用的方法太原始，效率极低，转化率也低得可怜。要想大规模生产火药，必须找到更高效的提纯方法。”
汉斯紧锁眉头，脸上的伤疤都拧在了一起。
“那我们去哪里找？”
“这就是问题所在。”
艾伦放下粉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这种技术在这个世界几乎不存在。我们需要的不仅仅是原料，还需要知识。”
一种无力感笼罩着这间小小的密室。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慌乱的脚步声。
一名卫兵匆忙跑下狭窄的石阶，气喘吁吁。
“大人！城门外有人求见！”
“谁？”
艾伦皱起眉头，这个时间点，绝不会有寻常访客。
“一个商人，自称是从王都来的。”
“他说有重要的生意要和您谈。”
艾伦和巴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而且……”
卫兵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
“他说他知道您需要什么特殊的‘原料’。”
密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汉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拐杖，骨节咔咔作响。
“会不会是黑木城派来的间谍？”
“有可能。”
艾伦思考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但也有可能是机会。”
“让他进来，但要彻底搜身，而且只能在大厅见面。”
“派弓箭手在暗处戒备。”
“是！”
十分钟后，一个穿着华丽丝绸商人服装的中年男子被带进了大厅。
他的头发用发油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职业化的、恰到好处的笑容，与银霜领的粗犷风格格格不入。
“银霜领主大人，我是王都商会的维克多。”
男子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商人礼。
“久闻您的大名。”
“有什么事直说。”
艾伦重新坐回主位，语气冷淡，身体却微微前倾，像一头准备扑击的猎豹。
维克多不以为意，他环视了一圈空旷的大厅，然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神秘。
“大人，我听说您最近在寻找一些……特殊的原料？”
“什么原料？”
艾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硝石，高纯度的硝石。”
维克多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还有硫磺，以及一些特殊的配方。”
巴特和汉斯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
艾伦面无表情。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大人，您不必否认。”
维克多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洁白的晶体粉末。
粉末在篝火的光芒下闪闪发光，每一粒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宝石，其纯度与质感，远非艾伦他们土法制作的粗糙粉末可比。
“这是……？”
巴特忍不住失声问道。
“高纯度硝石。”
维克多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纯度超过九成。”
“而且我知道如何大批量生产。”
艾伦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表面依然平静如水。
“你想要什么？”
“合作。”
维克多收起布包，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提供技术和原料，您提供保护和销路。”
“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军火贸易网络。”
“军火？”
汉斯警惕地问，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就是您最近使用的那种武器。”
维克多毫不避讳，甚至可以说是有恃无恐。
“说实话，您在黑木城的表现已经传遍了整个北境。很多人都想要这种力量。”
艾伦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到维克多面前，巨大的身高差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维克多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卷小小的羊皮纸，递了过去。
“这是完整的火药制作工艺流程，包括硝石提纯的详细步骤。”
艾伦接过羊皮纸，快速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猛地一缩。
上面用精密的图文记录的内容，确实比他所掌握的知识要详细得多，甚至包含了一些他从未想过的、足以颠覆现有工艺的改进方法。
“这些知识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维克多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
“大人，这是商业机密。”
“但我可以告诉您，我背后有一个庞大的组织，专门研究这类技术。”
“什么组织？”
“暂时不便透露。”
“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您同意合作，我们可以让银霜领成为整个北境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巴特忍不住插话，声音里充满了怀疑。
“这听起来太好了，好得不真实。”
维克多转向他，笑容不减。
“老先生，机会总是伴随着风险。”
“但现在的问题是，您们有选择的余地吗？”
这句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击中了在场所有人的软肋。
艾伦沉默了。
他确实没有太多选择。
“你们要什么回报？”
艾伦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很简单。”
维克多伸出三根手指，在跳动的火光前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我们要火药产量的三成。”
“第二，我们要在银霜领建立一个秘密工厂，由我们的人负责管理。”
“第三……”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笑容变得更加深沉，像是在欣赏猎物掉入陷阱前的最后挣扎。
“当我们需要的时候，银霜领必须无条件支持我们的某些……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