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比如，无序化，各种解读层出不穷，最终消解了核心理念的严肃性。再比如，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曲解您的初衷，在民间形成各种不健康的‘亚文化’。所以，我们认为，有必要进行一次自上而下的、权威的梳理和引导。”

陈明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茶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工地上传来的隐约轰鸣。

钱文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将方案往前推了推：“陈总，只要您点个头，给我们一个授权。我们保证，一年之内，将云梦市打造成全球独一无二的‘思想旅游目的地’。所有的运营，我们集团一力承担，绝不给您和云梦科技增添任何麻烦。我们只有一个请求，希望您能担任我们‘陈明思想研究会’的荣誉会长。”

胖虎站在门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陈总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当成旗帜。这个钱文华，看似恭敬，实则步步紧逼，招招都往陈总的逆鳞上戳。

陈明终于放下了茶杯。

他看着钱文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讽，反而带着几分好奇，就像一个棋手，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开局。

“钱主任，你的方案，逻辑很严密。但是，你似乎搞错了一个最基本的问题。”

“请陈总指教。”

“你把‘闲暇人’，当成了一种需要被‘解释’的理论。但它不是。”陈明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点了点，“它是一个‘工具箱’。我没有提出任何思想，我只是把工具，交给了每一个人。有人用它来搞科研，有人用它来做生意，有人用它来解决全球危机。他们，才是思想的创造者。”

“我这个院子，不是什么圣地。它只是一个碰巧第一个拿起工具的人，他的车库而已。”

“所以，”陈明看着钱文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能给你授权。因为，我手上，根本就没有这个权力。这个时代的解释权，不在我这里，而在每一个正在使用这些工具的‘闲暇人’手里。”

“你们想固化历史，但这个时代最迷人的地方，恰恰在于它的不确定性。你们想建立地标，但这个时代真正的地标，是‘文明之眼’里那块不断变化数据的屏幕。”

“至于那个研究会，”陈明端起茶壶，给钱文华空了的杯子续上水，水汽氤氲，“我更没有资格当什么荣誉会长。如果真要成立，我建议，可以叫‘闲暇人实践案例观察会’。荣誉会长，应该由公投平台上，贡献度最高的那个匿名Id来担任。”

钱文华脸上的微笑，第一次有些凝固。他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所有话术，在陈明面前，都失效了。对方根本不和他讨论方案的细节，而是直接釜底抽薪，把他整个立论的基础，都给否定了。

他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可是，陈总，大众是盲目的，他们需要引导…….....”

“如果大众是盲目的，”陈明打断了他，“那就给他们一架望远镜，而不是一张地图。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制造望远镜。”

胖虎在门口，听得热血沸腾，差点就要拍手叫好。

陈明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钱文华。

“钱主任，你们的热情，我理解。但你们的方式，属于上一个时代。回去吧。如果你们真的想为这个城市做点什么，我倒有个建议。”

“您说。”钱文华的声音有些干涩。

“别总盯着我这个人和这个院子。去看看‘文明之眼’的工地上，那些通宵工作的工程师；去看看市立图书馆里，那些利用‘云梦元素’自学编程的少年；去看看城市论坛上，那些为了一个公共设施的改进方案，吵得不可开交的市民。”

“把你们的方案，拿给他们看。去问问他们，需不需要一张‘官方地图’来告诉他们，未来该往哪里走。”

“如果他们需要，我没意见。”

陈明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钱文华坐在原地，如坐针毡。他知道，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他带来的那套精致而完美的理论，在这个小小的茶室里，被一种更宏大，也更鲜活的逻辑，撞得粉碎。

他默默地收起方案，站起身，对着陈明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受教了。”

说完，他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胖虎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一阵快意。他哼着小曲，正要进去跟陈总邀功，却被陈明叫住了。

“胖虎。”

“哎，陈总！”

“你觉得，他会放弃吗？”

胖虎一愣，想了想，摇头：“估计不会。这种人，韧性强着呢。这次不行，他肯定会想别的办法。”

“没错。”陈明转过身，表情平静，“他会放弃‘说服我’，但他不会放弃‘引导大众’。很快，网络上就会出现各种声音。他们会用更巧妙的方式，包装他们的理念。比如，‘为了保护陈总，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官方的防火墙’，或者，‘警惕闲暇人时代的娱乐化倾向’。”

胖虎的脸色沉了下来：“那我们怎么办？跟他们打舆论战？”

“打舆论战，就落入他们的节奏了。”陈明摇了摇头，“我们不辩经。我们只做事。”

他看向胖虎，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吗？你不是也觉得，这个时代需要一些引导吗？”

胖虎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那就，如他们所愿。”陈明说，“我们，也办一个‘论坛’。不过，不请专家学者，也不谈理论。”

“那请谁？谈什么？”

陈明嘴角微微上扬。

“我们请全世界的‘闲暇人’。谈一个最实际的问题——”

“有了‘云梦元素’和无限的精力，我们，应该如何生活？”

陈明的这个决定，让胖虎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陈总会像对待“和平之盾”事件一样，搭建一个平台，让正反双方去辩论，去碰撞。可这次，陈总似乎打算亲自下场，主动设置议题。

“陈总，我们主动去谈‘如何生活’，这……这不就等于承认了钱文华他们说的，‘大众需要引导’吗？”胖虎挠着头，满心困惑。

“引导和启发的区别，在于你是给人答案，还是给人提问。”

陈明重新坐回茶桌旁，倒了两杯茶，示意胖虎坐下，“钱文华想做的是前者，他想制定一套‘标准活法’。而我们，要做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