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朋友,这是小白让我转交给你的。”
童熊熊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拦住了大柱的去路。
他声音有些发颤,摊开的手掌里,静静躺着一截用红绳系住的头发,编得有些粗糙,却很用心。
长生辫。
大柱伸出手,指尖触到那微凉的发丝,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
【熊熊!我要走了。】
【我愁着怎么把东西给小哥呢。】
【那就拜托你了,我好朋友。】
【把这个给小哥,这是我的长生辫。】
【我希望呐,把我的岁数分给小哥一半。】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那么久。】
【小哥啊,太老实了,我见过不少这样老实的娃子。】
【他们啊……】
【谢啦熊熊】
小白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略显沙哑的腔调,在脑海中炸开。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砸在大柱心上。
“小白!”
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一把夺过那截长生辫,紧紧攥在手心,辫梢的红绳勒得掌心生疼。
他转身,双腿像是灌了铅,却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朝着景园外冲去。
瓢泼大雨仍在倾泻,天地间一片灰蒙。
景园主干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雨点砸在地面溅起的水花,密集得让人心慌。
一队队安保人员驾驶着观光车,警灯闪烁,在雨幕中穿梭。
他们的呼喊声、对讲机声混杂在一起,却都盖不过大柱耳中那巨大的轰鸣。
冲出景园大门,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
他沿着大路狂奔,脚下的积水被踩得四散飞溅。
狂风裹挟着雨点,狠狠抽打在脸上,生疼。连老天爷,似乎都在用这场暴雨嘲弄他的无能。
泪水混着雨水从眼角滚落,模糊了视线。
恍惚中,他似乎撞到了什么人,沉闷的碰撞声和一声惊呼一闪而过。
但他根本来不及分辩,更顾不上道歉。
只是凭着一股执念,埋头向前。
手中的长生辫随着他的奔跑,在他紧握的拳中左右摇晃。
【小哥!你太老实了,不过我很羡慕你有陈明哥护着。】
【唉!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见。】
【没准下回遇着咱们都长大了,当面儿也认不出来了。】
【有个教我白事儿的师傅,教过我】
【人死了,就能回到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新世界】
【可是我啊,更喜欢看见哥哥】
【小哥,你就和我哥哥一样,跟个木板凳一样】
小白那轻松的语调,此刻听来却像针一样扎心。
“小白!”
他冲进旧城区,废弃的道路坑坑洼洼,积满了浑浊的雨水。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这雨里发疯。
“为什么!”
“明明说好了——”
他嘶吼,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
【小哥,我其实早就能想到的。】
【嘿嘿,小柱,小志哥,二狗和旺旺。】
【跟你们一起真有意思,下回继续!】
少年猛地刹住脚步,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衣角淌下。
他剧烈喘息着,胸腔起伏,回望景园的方向,那里早已被重重雨幕遮蔽。
一支悲怆高亢的唢呐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穿透雨幕,像一条无形的蛇,钻进他的耳朵,盘踞在他的脑海。
【嗨。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对吧?】
小白笑着的脸庞在眼前闪过,那么清晰,又那么遥远。
大柱不知不觉跑到了一处荒僻的山脚下,从这里可以望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繁枝山脉,墨绿色的山脊在雨中显得格外深沉。
一条泥泞曲折的小径,像一条垂死的蚯蚓,匍匐着向山脉深处延伸,望不到尽头。
他抻着脖子,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抖、在祈祷。
视野的尽头,那条蜿蜒小径的拐角处,一个小小的黑点,正缓缓移动,眼看就要消失。
那似乎是个人,但又好像只是雨打芭蕉。
“小——白!”
大柱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那小黑点似乎顿了顿,又继续向前。
太远了,看不真切。
“白——白——白——”
群山回荡着他的喊声,惊得树林间的鸟雀扑簌簌飞起,在无边的雨幕中投下无数仓惶的黑点。
一只羽毛漆黑、双眼却闪着血红色光芒的怪鸟,从惊飞的鸟群中探出头。
它盘旋了一圈,冷漠地注视着山脚下那个渺小的身影。
不知为何——或许是雨水模糊了双眼产生的错觉——大柱似乎看见了。
那远去的小黑点,不是一个人。
那是一辆小小的、铺满了惨白纸花的马车。
一个穿着鲜艳得刺眼的红衣服的孩子,端坐在马车上,怀里抱着一束同样惨白的纸花。
“别。别……”
大柱嘴唇哆嗦着,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他双膝一软,抱着那半截长生辫,重重跪倒在泥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