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泉州湾,弥漫着一股铁锈与海腥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气息。
昨夜下过一场冷雨,泥泞的土地尚未干透,便已被无数沉重的战靴、马蹄和车轮反复碾踏,化作一片深褐色的泥泞沼泽。
海天相接处,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倾轧下来。
海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动着岸边枯黄的野草,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远方海面上,波涛汹涌,灰蓝色的海水翻卷着白沫,撞击着礁石,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咆哮。
泉州城,这座曾经繁华的东南巨港,如今却像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
高大的青灰色城墙在阴云下显得格外森冷,城头人影绰绰,三面陆地城门——东门(迎仙)、南门(德济)、西门(义成)——早已被粗大的原木和沙袋死死封堵加固。
城墙上,临时搭建的木栅、望楼林立,插着五花八门的倭寇海盗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抖动。
在泉州城的三面陆地方向,一道由钢铁、皮革、血肉与无声杀意构筑的森严壁垒,已经无声无息地合拢。
镇国公亲率的五万大楚讨倭主力,在泥泞中完成了最后的部署。
“虎贲营,左翼前压,列阵于德济门外!”
“神策军步卒,右翼展开,封锁义成门通路!”
“骁骑营,控制北翼高地,监视海面,防止倭寇从海上袭扰!”
“龙骧卫重甲,中军待命,随时准备!”
......
命令一道道下达,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甲叶碰撞的铿锵声、战马的响鼻声,各支劲旅在泥泞中沉稳地推进,最终在各自指定的位置停下脚步。
巨大的军阵迅速成型,长枪如林,寒光闪烁,刀盾森然,弓弩上弦。
无数面玄色的军旗在凛冽的海风中猎猎作响,将泉州城三面围得水泄不通。
镇国公确认各部均已就位,下达命令:“传令各营,休整待命,埋锅造饭,待准备完毕,依计攻城!”
泉州城内,许多房屋被拆毁,梁柱、门板甚至家具都被搬上城头充当滚木礌石。
街道上,随处可见醉醺醺的浪人武士和海盗,三五成群,围坐在酒坛旁,用粗陋的陶碗或干脆抱着坛子猛灌劣质的烧酒,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和狂笑。
八万乌合之众中绝大多数,是来自扶桑的浪人武士和各路海盗。
只有平野信玄直属的约两万扶桑正规军,身着相对统一的甲胄,装备着制式太刀和长枪。
许多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逃!逃回海上去!
泉州知府府邸的大堂内,灯火通明。
长长的矮几上,倒是摆满了从泉州富户和府库中搜刮来的山珍海味、瓜果糕点。
围坐在矮几旁的平野信玄、鬼岛津义、陈阿大等几个扶桑武士统领、大海盗头目,却都面色阴沉。
平野信玄端起一只青花瓷碟,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碟中清酒,眉头紧锁。
酒液在碟中只浅浅铺了一层底,显得格外抠搜,这是扶桑资源匮乏、上层社会长期形成的习惯。
“八嘎……”鬼岛津义烦躁地将手中的小碟重重顿在桌上“这算什么?楚狗就在城外!我们却在这里小口喝酒!”
“鬼岛君,稍安勿躁。”平野信玄放下小碟,“楚军势大,装备精良,这是事实。”
“泉州城高池深,远非明州、温州那些小城可比!我们的武士和勇士还有八万之众!楚军想一口吃掉我们,没那么容易!”
平野信玄指着地图,布置着最后的防线:
“佐佐木重信,你率本部武士,死守德济门!城墙上设督战队,后退者斩!”
“陈阿大,你麾下海盗熟悉巷战,率两万人负责城内街巷防御,依托房屋设置陷阱、拒马,层层阻击!一旦城门有失,绝不能让楚军轻易推进!”
“鬼岛津义!你带本部浪人众和其余海盗,防守义成门和迎仙门,务必守住侧翼!”
“余下武士,由我亲自率领,作为预备队,随时支援各处!”
“水师船只……随时待命,做好突围准备!若事不可为……”
平野信玄的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我们便从海上杀出去,去蛇岛与伊藤将军汇合!楚人拦不住我们!”
“在此之前,诸君!我们拼死一战,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为了武士的荣耀,死守泉州!”
倭寇海盗纷纷举起小碟:“死守泉州!”“杀光楚狗!”“为了财宝和女人!”
楚军大营的中军帐内,巨大的泉州城防沙盘前,镇国公与方南并肩而立。
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城墙、城门、倭寇兵力部署的重点区域以及楚军各部的位置。
方南刚刚带领斥候队,借着黎明前的黑暗掩护,抵近侦察了泉州三面城防的细节。
“大帅,”方南指着沙盘,“末将已探明,倭寇防御重点确在南门,由扶桑正规军主力防守,工事最为坚固。东西两门,由浪人众和部分海盗把守,虽人数不少,但士气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