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宇宙模型悬浮在污浊的空气中,内部传出的、天真与机械交织的提问声——“新玩家是否载入存档?”——与那永恒不变的齿轮咬合声(咔哒…咔哒…咔哒…)如同冰冷的背景辐射,持续地、顽固地渗透着祖灵胃囊的死寂。陆昭依旧跪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血泪干涸在脸上,形成暗红的沟壑。他的意识,如同被那童声提问和齿轮声反复冲刷的礁石,一片空白,只剩下麻木的嗡鸣。林无咎最后残留的星尘湿痕,在他脚边几乎难以辨认。
终结并未到来。取代终结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原始的……悸动。
仿佛是为了回应那“新玩家”的提问,濒死的终焉回廊,其最核心的规则层面,开始了最后的、绝望的挣扎。这不是修复,不是延续,而是……一种退行。一种向着存在本身最原始状态的、不可逆转的坍缩与重构。
异变首先发生在那些冰冷的机械造物上。
祖灵胃囊内散落的、被修复又崩解了无数次的辰神使残骸,那些覆盖着暗银甲壳、内部流淌过能量液的金属结构,其表面毫无征兆地开始渗出液体。
不是机油,不是冷凝水。
那是一种粘稠、半透明、带着微弱乳白色光泽的液体。它从金属的接缝处、从装甲的细微裂纹中、甚至从光滑的合金表面凭空渗出,如同金属在“出汗”。液体起初只是细小的珠滴,很快汇聚成流淌的细流,顺着冰冷的表面蜿蜒而下,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又无法忽视的、混合着淡淡铁锈腥气和某种类似……雨后土壤气息的怪异味道。它滴落在下方的血肉组织或金属地面上,发出粘稠的“啪嗒”声,留下湿滑的痕迹。这液体具有一种奇特的张力,形成类似水银的圆润珠滴,但触感却是温凉的,带着一种生物体液的滑腻感。
羊水。
这个古老而神圣的词汇,带着生命起源的温暖意象,此刻却与冰冷的杀戮机器强行绑定,构成一种亵渎而诡异的景象。金属在分泌羊水,为某种不可名状的“新生”提供着温床。
与此同时,一种更直接、更令人不安的变化降临在幸存者身上。
陆昭感到胸前被队友d攻击留下的旧伤(在时间倒流中曾短暂复原)传来一阵奇异的麻痒感。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伤口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湿润、半透明。紧接着,一根纤细的、同样呈现出半透明质感的管状物,如同植物的根须,又像是某种生物的触手,缓慢地、却坚定不移地从伤口深处“生长”了出来!
它并非实体管道,更像是由纯粹的能量场和凝结的组织液构成。这根“脐带”无视重力,笔直地向上延伸,末端迅速消失在头顶上方那片污浊、弥漫着血腥和新鲜羊水气味的空气中,连接向……虚无。没有具体的锚点,只是没入空间的褶皱,仿佛连接着回廊核心那尚未成型的“子宫”本源。
并非只有陆昭。所有幸存的参与者,无论伤势轻重,其身体上最显着或最隐蔽的伤口处——枪伤、撕裂伤、腐蚀伤、甚至只是被能量擦过的灼痕——都开始了相同的过程。皮肤半透明化,纤细的透明脐带从伤口中探出,无视空间法则地向上延伸,消失在虚空的同一方向。
一种微弱但持续的“吮吸感”,顺着这透明的脐带传来。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生命能量被缓慢、稳定地抽离的冰凉触感。仿佛那尚未成型的“子宫”,正通过这些连接虚空的脐带,汲取着幸存者们残存的生命力,作为孕育新规则的初始养料。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平板的、不带任何感情起伏的合成音,如同医院里的自动播报,在祖灵胃囊内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同时响起:
「规则重构进程启动。」
「新生儿孕育需吞噬所有旧文明数据。」
「拒绝供养者,将启动退化协议,回归生命原点。」
信息简短,却蕴含着令人窒息的恐怖。
“新生儿”?吞噬“所有旧文明数据”?这意味着什么?是他们自身的记忆?是回廊内记录的所有被观测文明的信息?还是……他们作为“旧文明”个体存在的根本?
而“退化协议,回归生命原点”……这冰冷的词语背后,是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湮灭——退化成单细胞生物,回归生命树最底层的尘埃。
陆昭挣扎着抬起头,试图看清其他幸存者的反应。他看到离他不远的队友F——一个来自某个深海文明、体表覆盖着几丁质护甲的战士——正死死地盯着自己手臂伤口处长出的那根透明脐带。队友F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覆盖着几丁质的眼睑在剧烈地颤抖。突然,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深海压强挤压出的咆哮,那只未被脐带连接的、覆盖着锋利骨爪的手,猛地抓向自己手臂上那根透明的脐带!
骨爪狠狠划过脐带!
没有断裂声。那看似脆弱的透明脐带,在锋利的骨爪切割下,只是微微荡漾了一下,如同水波被扰动,随即恢复如初。骨爪甚至无法在其表面留下丝毫痕迹。
然而,就在队友F攻击脐带的瞬间——
滋啦!
一种令人牙酸的、如同强酸腐蚀血肉的声音,从他攻击的那条手臂上传来!
他手臂上覆盖的、原本坚韧光滑的几丁质护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败、酥脆。紧接着,甲壳下的皮肤开始迅速溶解、起泡、溃烂,露出底下鲜红的肌肉组织。肌肉组织也在飞快地失去结构,如同被投入强酸的肉块,分解、液化,散发出蛋白质腐败的恶臭。更恐怖的是,这种退化并非停留在组织层面。溃烂溶解的血肉中,骨骼也开始变得疏松、变形,如同被高温软化的蜡,失去支撑力。
短短几秒钟,队友F那条试图攻击脐带的手臂,连同覆盖其上的护甲,已经从结构复杂的肢体,退化成了一摊混合着碎裂骨渣、溶解血肉和粘稠脓液的、散发着恶臭的糊状物!而这退化,正沿着他的肩膀,向着躯干和头部无情地蔓延!
队友F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他的喉咙里只传出几声意义不明的、湿漉漉的咯咯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覆盖着几丁质的脸上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极致的惊恐。他的身体正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拖拽着,沿着亿万年的进化长河,不可逆转地向下狂奔,奔向那最原始的、无意识的、单细胞的混沌原点。
祖灵胃囊内,金属分泌的羊水依旧粘稠地滴落(啪嗒…啪嗒…),幸存者们连接虚空的透明脐带微微脉动着,传递着生命被汲取的冰凉触感。而队友F那迅速退化、溶解的残躯,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蛋白质腐败的恶臭,成为了“拒绝者”结局最冰冷、最残酷的示范。星尘宇宙模型中,那稚嫩的童声提问与齿轮咬合声,依旧在背景中,如同冷漠的倒计时,一遍遍回响:
“新玩家是否载入存档?”
咔哒…咔哒…咔哒…
新规则的子宫正在形成,而它的养料,是旧日的一切。脐带已连接,选择的倒计时,无声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紧绷的神经末梢。退化溶解的恶臭,与新生羊水的微腥,混合成这“回廊子宫”入口处,最令人作呕的祭品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