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裘扶玉动作，那飘摇四溢的灵香仿佛有了灵智，将她引至石龟身前。

石龟依然看着她。

裘扶玉缓缓呼口气，闭上眼，将双手郑重地放在石龟的身上。

这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她的一生。

从生到死，从有到无，皆是天意昭昭。

从备受宠爱的娇娇女，到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流浪少女，她一路走来，吃尽苦头。

从家乡到天一宗所在的地方，她走了三年。

这被一笔带过的三年，是她咬牙坚持的三年，拼了命锻炼的三年，在玉佩沉默指导下，发愤图强的三年。

她只是想找到哥哥，和父母一家团聚。

可进入天一宗，她遇到了很奇怪的人。

他们热烈地看着她，保护她。但那样的眼神，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其他人。

她不明白，她恐惧。

这些没有缘由的好，令她感到迷茫。

疑惑在她心尖生成时，也成了她此刻的心魔。

一柱香烬。

一股轻柔的力量将她推开，抬眼，只看到闭上眼睛的石龟。

它周身弥漫着青色光焰，一缕青焰不知何时攀爬上她的发梢，顺着青丝徐徐燃烧，却未伤她分毫。

裘扶玉无意识地捋着头发，在接触到火焰时，脑海中灵光乍现，但如同细沙从手边溜走，她没能抓住。

不远处的铜镜，轰隆隆现出身形。

一转头，就看到古铜色镜中的自己。

她下意识地走近。

镜中人与她长得一模一样，却满面悲苦。

她张嘴说了些什么，声音如同雷声般灌进双耳，教她不能动弹。

“玉儿在此拜别。”

崖下熊熊烈火，她身上浮现出蓝色波光。

裘扶玉看着，福至心灵，那是她修炼许久的剑骨。

镜中人以一身剑骨，以至臻的修炼功法，以活祭的方式封印了恶窟，救了天下万万人。

她下意识地去抚摸镜中的人，可刚一接触到铜镜，那人影便如镜花水月散去了。

只留下她对镜的模样，清澈的眉眼中写满震颤，指尖轻轻点在眉宇中，略不掉那片愁绪。

这便是她的未来吗？

突然，身形一个趔趄。脚下巨大的石盘缓缓升起，剧烈摇晃下，她站立不稳，只好趴在地上。

白玉称台升起时，她听到了身后乌油荷叶船龙首的声声呜咽。

称盘上浮现出血色符咒，将她过往如同细沙再次流转。

当铁秤显出“三两七钱”时，秤杆突然裂开蛛网纹。

裘扶玉的脊骨发出玉磬清音，乌油荷叶船竟在秘境显形，船身浮现被抹去的铭文——“摇光”。

裘扶玉跪坐在震颤的秤台上，看着铁秤刻度疯狂跳动，整座赋神宫突然响起清越的钟鸣。

“骨重仙缘浅，命薄孽债深。”那个缥缈的声音带着叹息，“明骨台开——”

脚下白玉砖骤然透明，裘扶玉向下坠落时看到骇人景象：无数莹白骸骨堆成山岳，每具骸骨眉心都有朵将开未开的冰晶花。

最顶端的骸骨突然抬头，那张脸竟与她一模一样！

“不！”裘扶玉本能地召出乌油荷叶船。

船头龙首发出高亢长吟，整座骸骨山应声崩塌。那些冰晶花化作流光没入她眉心，脊骨处传来玉器淬火般的灼痛。

她的发鬓上逐渐染上蓝色冰晶，周身湛蓝色的光芒起伏不定，乌油荷叶船静静悬在她身侧。

脊骨灼痛越发难以忍受，裘扶玉下意识地将冰晶逼至体内，压抑剑骨初生之痛。

玉佩从她袖中挣脱，着急忙慌浮在她肩膀上，乳白色光晕骤然将她包裹，为她压住躁动的剑骨。

漫天星斗坠落如雨，裘扶玉站在皲裂的明骨台上。

乌油荷叶船化作流光缠绕在她腕间，船身“摇光”二字映得四周骸骨泛起幽蓝冷光。

这是她生母为她留下的法宝，在今日为了保护她而彻底觉醒。

往前看，满地尸骨头颅，都睁着眼无声无息地看着她。

她向前走，每走一步，踏在一具骸骨上，那骸骨随着她的步履而烟消云散。

她不回头也知道，明骨台幻象在一点点溃散。

乌油荷叶船静静吸收着灵气，蓝色的星芒一路追着它，隐入龙首中，黯淡的神龙逐渐被修复，展现出神采奕奕的原貌。

满天满地的黑暗中，唯有泛着幽光的头颅在为她指路。

水滴声越来越近，裘扶玉抬头，看到了阶梯。

一层一层石梯，拦住了她的去路。

“铛——”

厚重的钟声似乎是某一种信号，随着钟声响彻云霄，前方石梯寸寸皲裂，显出一条通天坦途。

正前方，立着石碑，上书垒骨深渊四个大字。

裘扶玉察觉到脊骨痛感减轻不少，将肩上玉佩收回。

她站在垒骨深渊边缘，看到下方的熊熊烈焰，一时恍惚，险些跌下悬崖。

手腕上乌油荷叶船嗡鸣一声，将她拽开。

她看到了，看到了未来。

她神色恍惚了，紧接着大颗眼泪掉下来。

阮镜心作为裘扶玉在踏入修仙道路的第一天，便遇到了自己的结局，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明骨台上骷髅的脸，是她为了破局一次次努力留下的尸骨。

天道说世间生命自有出路，于是有了她，纯净剑骨琉璃体，修至大成即可以身殉道救天下。

她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渺小。

于是这一次，明悟的人变成了其他人，许多人。

有许多人为救世而努力，奔波。

天道终究不忍见她一次次徒劳的牺牲。

裘扶玉扶着乌油荷叶船，静静地看着垒骨深渊深处。

那里烈火熊熊，哔啵作响。

火焰深处埋葬着一个又一个的她，一次又一次地吞噬着世间万物生灵。

这些信息，是石龟看到了未来，传达给她一团模糊的意，又引导她一点点明悟出来的。

她突然明白了师兄师姐的震颤。

望着垒骨深渊深处幽幽的火光，她扭身挣脱乌油荷叶船，任凭自己下坠。

恍惚间看见一世又一世的自己拼尽全力却只能身陨的结局。

“裘扶玉——”

“裘扶玉——”

“阮镜心——”

一声声唱喏唤回她的神智，愣怔片刻后，裘扶玉发现自己回到了跌入深渊之前的那一刻。

这里是幻境。

她蓦地抬头，紧盯着上方。

“玉儿，你要记住，赋神宫的幻境，被称为将死局。但却是你踏入修行的第一场历练。破了这局，如龙入海，如鸟高飞。但鲜有人记得幻境内容，古往今来过了将死局的人，无不是震古烁今，战力彪炳。若你能进入……若你能进入……”师兄目光格外复杂，他递过来许多天材地宝，保命法器，轻声道：“希望用不上。”

这段记忆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裘扶玉皱眉，从乾坤袋中看到了许多许多的绝世法门。

徐愿平封了她的一点点记忆，唯有在局中才会想起。

她从中拿出了一把名为斩千秋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