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梁上的残烛在黑雾里忽明忽暗,陆醉川的意识正被潮水般的钝痛撕扯。
他能清晰听见自己颈椎错位的脆响,像老木门轴卡进了锈渣,每动一下都带起一串火辣辣的疼。
可他不敢停——传送门的紫光只剩巴掌宽的缝隙,沈墨寒的声音正从那端穿透过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颤音:"陆醉川!"
"撑住。"他咬着后槽牙重复这两个字,舌尖尝到铁锈味。
掌心的城隍印烫得惊人,金纹在皮肤下窜动如活物,那是他用三坛十年烧刀子换的最后半分城隍力。
黑雾里的玄衣男人还在逼近,墨菊暗纹随他动作起伏,像团浸了人血的烂菊花。
"想跑?"男人的笑声裹着阴风灌进耳朵,"你当本君的困仙阵是纸糊的?"
话音未落,成百青面阴兵从断墙后涌出。
他们手里的鬼头刀泛着幽蓝,指甲长得能勾住青砖,最前面那个的下巴还挂着半块腐烂的舌头——正是三天前被陆醉川亲手送进轮回的黄镇保长。
陆醉川瞳孔骤缩。
他早该想到的,这男人能操控阴司旧人。
他踉跄着退到半堵残墙后,城隍印往地上一磕。
金芒炸开的瞬间,他看清了阴兵脚下的青砖缝隙——那些被血浸透的砖缝里,正渗出缕缕黑丝,像活物般缠上阴兵的脚踝。
"反噬!"他低喝一声。
城隍印的金光与黑丝相撞的刹那,阴兵们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
黄镇保长的舌头"啪"地断成两截,烂肉簌簌往下掉,鬼头刀当啷砸在地上。
原来这困仙阵的根基不是别的,正是用这些枉死鬼的怨气做引——陆醉川借城隍印引动阵眼,竟让邪气顺着黑丝倒灌回阴兵体内。
"好小子!"玄衣男人终于变了脸色,袖中飞出七枚骨钉,"当本君没有后手?"
骨钉破空声像夜枭嘶鸣。
陆醉川本能地偏头,左肩顿时绽开血花。
他咬着牙扑向传送门,鞋跟在青石板上擦出火星。
紫光近在咫尺,可那男人的身影突然在他背后凝实——玄色锦袍扫过他后颈,带着腐尸般的寒气。
"死吧。"
利刃刺破空气的锐响让陆醉川头皮发麻。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把刀捅进心脏时的触感,温热的血会溅在传送门上,把沈墨寒的脸染成红色。
可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后背的瞬间,一道青影从紫光里扑出来。
是小九。
盲女的判官笔裹着朱砂红光,精准点在刀刃上。"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小九被震得后退半步,盲眼蒙着的蓝布微微晃动。
她虽看不见,却像能感知到所有危险,反手抓住陆醉川的手腕,指尖在他掌心快速划拉——那是他们约定的暗语:走。
陆醉川没犹豫。
他拽着小九冲进传送门,背后传来玄衣男人的怒吼。
紫光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最后一眼,他看见男人掐碎了腰间的玉牌,碎玉里爬出条赤鳞蛇,吐着信子钻进地缝。
"咳......"陆醉川栽进沈墨寒怀里。
千年桃木剑的清香裹着药味涌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衣裳全被冷汗浸透了。
沈墨寒的手指搭在他脉门上,凉得像刚从井里捞出来,可术法渡进体内时,又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被。
"颈椎错位,内腑震伤。"她声音发紧,指尖在他后颈轻轻一推,"忍一下。"
"咔"的复位声让陆醉川倒抽口冷气。
他抬头正撞进沈墨寒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传送门关闭前她那声带着哭腔的"陆醉川"。
可不等他细想,赵霸天的大嗓门就炸响在耳边:"奶奶的,那穿黑衣服的龟孙到底什么来头?老子带二十个弟兄抄他老巢去!"
陆醉川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摸出团皱巴巴的糖纸。
桂花糖早化在体温里,黏糊糊沾着他掌心。"他说要启动永夜之阵。"他把在困仙阵里看到的景象娓娓道来——血祭万人的祭坛,刻满阴文的青铜鼎,还有那赤鳞蛇钻进地缝时,他分明看见鼎身浮现出"周"字。
沈墨寒的桃木剑"嗡"地轻鸣。"永夜之阵能遮蔽三光,让阴司鬼差无法巡夜。"她指尖划过案上的《幽冥志》,"周...难道是周天佑?"
赵霸天的蒲扇大掌拍在桌上,茶碗跳起来又摔下去,"那狗军阀上个月刚屠了青河镇!
老子早看他不顺眼——大哥,要干就直说,我这就去召集弟兄!"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门帘被撞开,个浑身是泥的士兵踉跄着跪下来,脸上的血痕混着汗往下淌:"陆...陆先生!周大帅的兵...他们带着鬼东西,把清水村围了!老人们说看见...看见黄镇保长在村口啃小孩!"
陆醉川的手指捏紧了糖纸。
他想起三天前在清水村,小九蹲在晒谷场边,有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往她手里塞了块桂花糖,说"姐姐吃,可甜了"。
"备马。"他站起来,城隍印在腰间坠出深痕,"把我的烧刀子装三坛,小九的判官笔磨利。
沈姑娘,麻烦你带两张镇尸符——"他顿了顿,看向赵霸天,"这次,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赵霸天咧嘴笑,从怀里摸出包烟丝甩过去:"早给你备好了!老子还让厨房烙了二十张油饼,饿不死!"
沈墨寒没说话。
她替陆醉川系好披风带,指尖在他心口轻轻按了按——那里还揣着半块没化完的桂花糖。
然后她转身去抽墙上的桃木剑,剑鞘与青砖摩擦的声响里,混着院外战马打响鼻的闷哼。
当陆醉川翻身上马时,东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他望着远处腾起的黑烟,听见小九在身后扯了扯他的披风。
盲女的手指在他背上划了两个字:"别怕。"
马蹄声如雷,碾碎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