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迦太基”地下城深处,空气粘稠如油。莉娜的呼吸面罩滤芯嘶嘶作响,过滤着弥漫的、肉眼不可见的“认知污渍”。她手持“熵光匕首”——一把发出低沉嗡鸣、尖端流淌着苍白冷光的短杖——正小心翼翼地将刀尖探入酒吧角落一团不断蠕动、散发着微弱甜腻气味的彩色光晕中。
这不是垃圾,不是辐射,而是意识的残渣。在这个宇宙,智慧生命的每一次思考、每一次观测、每一次情感波动,都会在现实结构上留下微小的、熵增性质的“污渍”。莉娜的工作,就是清理它们。她是“净界”公司的“清道夫”,一个行走在人类意识排泄物中的清洁工。
“这团‘迷醉’污渍够顽固的,”她的神经植入体传来搭档卡恩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昨晚那场狂欢派对留下的。加点‘遗忘溶剂’试试?”
莉娜没回答,只是将匕首的苍白光焰调亮了一分。光晕发出滋滋的哀鸣,色彩迅速褪去、坍缩,最终化为几缕无味的青烟消散。空气中那股甜腻感也随之消失,只剩下地下城永恒的霉味和金属锈气。
清理完成,莉娜的视网膜界面上跳出一个微小的信用点入账提示。她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面罩内壁凝结的水珠滑落,像无声的泪。她见过各种污渍:悲伤留下的冰冷灰斑、愤怒炸裂的猩红碎屑、谎言滋生的油腻紫雾、甚至爱情消散后缠绵的粉红絮状物。最令她不安的是那些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存在感”污渍——仅仅是“意识到自己存在”这种基础认知,也会污染现实。
净界的宣传口号是:“纯净宇宙,始于无念。”莉娜曾深信不疑。直到三年前一次高危清理任务——一个哲学家自杀现场留下的、名为“存在虚无”的巨型污渍。那次清理差点让她精神崩溃。污渍中蕴含的冰冷绝望和逻辑黑洞,让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动摇:清理掉这些污渍,宇宙就真的“纯净”了吗?纯净之后,又是什么?
任务简报闪烁着刺眼的红色:“紧急清理:坐标‘象牙塔’顶层。污染源:‘纯白虚无论’。等级:认知奇点(高危)。”
“象牙塔”不是塔,是新迦太基最顶尖的思维实验室。莉娜和卡恩穿着最高级别的隔离服,踏入这片通常只有量子物理学家和意识哲学家才能进入的禁区。走廊异常洁净,净界公司的清洁机器人24小时不间断工作,但空气中仍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绝对的“空”感。
目标房间的门无声滑开。没有预想中狂暴的污渍风暴。房间中央悬浮着一团…无法形容的存在。它不是光,不是暗,不是任何颜色或形态。它更像一个“洞”,一个吞噬所有感官信号的绝对空白区域。莉娜的视网膜界面疯狂闪烁警告:“认知污染超限!信息剥离警告!”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强行抽离、稀释,仿佛要融入那片空白。
“欢迎,清道夫。”一个平静得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房间角落的阴影里,坐着一个瘦削的男人——阿瑞斯·索恩博士,“纯白虚无论”的提出者。他的眼睛异常明亮,却空洞得如同玻璃珠。“你们看到的,不是污渍。是‘纯净’本身。”
“纯净?”卡恩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它差点把我的脑子吸干!”
“因为它排斥一切‘非纯净’。”索恩博士指向那片空白,“智慧生命的意识活动,是宇宙最大的污染源。思考即扭曲,观测即扰动,存在即熵增。‘纯白’,是剥离所有认知活动后的终极现实基底。我们称之为‘虚境’。”
他调出一段全息影像:一个被“纯白”短暂覆盖的实验室小鼠。小鼠在纯白中静止,无呼吸、无心跳、无脑波,但生理指标显示它处于一种诡异的“非生非死”状态。移开纯白后,小鼠恢复正常,但所有记忆消失,如同新生。“虚境不是死亡,是存在的归零。是宇宙未被意识污染的原始状态。”索恩博士眼中闪烁着殉道者的狂热,“净界公司追求的‘纯净’,只是表面的清洁。而‘纯白’,是终极的净化!是宇宙的救赎!”
莉娜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她理解了净界公司为何如此紧张。这团“纯白”不是污渍,但它比任何污渍都危险!它代表一种终极诱惑——通过彻底消除意识本身,一劳永逸地解决污染问题!这无异于文明的集体自杀!
清理“纯白”的任务失败了。任何已知的清理手段都无法触及那片空白,熵光匕首的光芒投入其中如同泥牛入海。更糟的是,莉娜发现自己被“纯白”标记了。她的隔离服内层、甚至皮肤上,开始出现微小的、无法清除的绝对空白斑点。这些斑点如同认知黑洞,不断吞噬着她靠近的意识碎片,让她精神恍惚,记忆碎片化。
净界公司将她隔离在医疗观察室,试图研究这些“白斑”。首席研究员米拉(一个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的女人)带来了更震撼的消息:“索恩博士不是疯子。‘纯白’理论有基础。净界公司的深层数据库显示,宇宙早期存在一种‘原始观测者’,它们的意识活动过于强大,导致宇宙结构出现‘原初污痕’。我们这些后裔的意识,不过是污痕上的涟漪。清理污渍,只是治标。索恩的‘纯白’,是想直接抹掉污痕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