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像亿万只干枯骨手在铁锈平原上摩擦,卷起的不是沙尘,而是亿万年前死去数据存储晶体风化的晶化骨粉。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玻璃渣,喉头泛起浓重铁锈味和一种更深沉的东西——绝对虚无的尘埃感。“大遗忘带”——这片由崩塌的数据巨构、锈蚀的线缆坟冢和废弃的意识节点构筑的无垠死地,像一具剥干血肉的巨大骸骨遗骸。鹰眼透过粘稠风沙勉强撕开的视野,来自他那副拾荒者自装的“拾荒目镜” ——现实破碎模糊,所见尽是倒塌的金属巨构残骸,其表面覆盖着因辐射和高阶熵值而滋生的、永不凝固的惨绿色数据脓斑,唯有目镜扫描出的“活性神经残留体”区域会爆出刺目的、象征腐坏思维的深紫色频闪。风在那些破碎尖峰间呼啸,发出如同亡灵哀嚎般的高频嗡鸣。
“收尸人”钢牙正操纵着他赖以维生的破烂座驾——“锈骨号”。这玩意更像一堆用铆钉、焊接泪痕和高分子绑带强行捆扎在一起的破烂博物馆:主体是一台老式矿地履带车底盘,上面用报废的服务器机柜焊了个驾驶舱,动力来自一台被剥离了外壳、用粗大金属脊椎固定、裸露着粗壮管线与核心、需要不停手动调整功率阀门避免过热的“神经泵引擎”——一种本应驱动重型伺服大脑、如今只能在这等废土上苟延残喘的引擎。引擎的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排气管喷出饱含金属碎屑和烧焦有机物微粒的浓黑烟雾,驾驶舱随之发出痉挛般的金属呻吟。钢牙那身修补了无数次的硬化塑料防护服咯吱作响,目镜边沿不断淌下过滤风沙用的粘稠冷凝液。
信号来了。头盔内置破旧的信号接收器发出一串杂乱刺耳的电子嘶鸣,钢牙粗暴地扳动一个阀门,将信号接驳入拾荒目镜。一个严重扭曲的坐标点在目镜视野中心抖动,附带一行断断续续的文字信息,带着一种系统接近崩溃的断续失真:
【……报……酬……信用……点……高……】
【坐标……(无法识别的几何乱码)……】
【……生……物……质……收……容……需……特……殊……处……理……】
【警告……残余……神经辐射……(乱码)……级】
钢牙喉咙深处滚出一个干涩的嘲笑。警告?这片废土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警告。他驱动锈骨号朝着扭曲坐标点颠簸前行。履带碾过散落的金属残骸和晶化骨粉,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地平线上一座扭曲的数据塔残骸如同指向虚空的绝望手指。按照坐标,目标应该就在塔基附近一处半塌陷的金属穹顶内。锈骨号靠近穹顶入口,巨大的金属闸门早已扭曲变形,只留下一个能容锈骨号勉强挤过的撕裂豁口。豁口边缘渗出不知名的暗黄色粘稠液体,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如同百万瓶廉价营养膏在高温下同时腐败、混合着强烈臭氧与电路烧毁的气息,其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忽视的、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腻血腥。钢牙皱了皱鼻子。经验告诉他,甜味越重,麻烦越大。
他停好锈骨号,神经泵引擎低吼着进入怠速。检查身上防护服的密封阀,确认腰间的“焚化枪” ——一把自制、能瞬间喷射高温等离子流的粗鲁玩意儿——能量匣已满。端起枪,他矮身钻进豁口。
“操……”
一声低沉的咒骂在头盔里响起。拾荒目镜自动提升感光度,视界内不再是模糊的黑暗。穹顶内部空间巨大,本该是支撑巨构的拱顶结构,此刻却被一种东西彻底填满了。
尸堆。
不是战场那种散乱,而是某种强制排列的堆积。尸体层层叠叠,相互挤压、嵌套,像被巨大力量揉捏过的垃圾。他们穿着各式残破服饰,有的看起来像劳工,有的穿着数据修理工制服,少数人穿着考究、却被污物彻底覆没。尸堆被一层厚重的、粘稠的半透明胶状物覆盖,散发着之前闻到的、极致的甜腥腐臭!更诡异的是,覆盖尸堆的胶膜下,尸体的姿势透出一种惊人的一致性——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指甲深深扣入了眼眶周围的皮肤!甚至骨肉之中!
尸堆的源头似乎指向穹顶中心位置。钢牙强压恶心,踩着湿滑粘稠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绕开几具滚落的尸体,朝中心区域靠近。
然后,他看到了。
目镜视野因探测到异常高浓度神经活性波而剧烈闪烁!
一座“农场”。
就在尸堆正中心,一个相对空旷的区域内,耸立着数个由废弃的神经数据传输导管扭曲焊接而成的、约莫半人高的蜂巢状结构。每个蜂巢的“巢孔”里,赫然生长着——
眼球!
不是从眼眶挖出的那种,而是……“种植”出来的!每个巢孔底部,都深深嵌入一枚人类眼球,但那眼球的视觉神经并未断裂,而是被精心剥离延长,如同某种植物的根系,盘绕着巢孔边缘复杂的金属触点与生物接口!接口边缘闪烁着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暗绿色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