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新见余令故作娇柔的样子有些害怕。
他虽没有功名,但也读过不少的书。
余令的样子和说话的口气让他想起了宫里的内侍。
他有点怀疑余令可能就是内侍。
他歪着脑袋,偷偷的看向了余令的脖子。
可惜如今天冷,衣领都高高的用以遮挡风寒,他什么都没看到。
余令的不正常都是装的。
因为只有不正常的人才能做出不正常的事情。
正常人虽然也能做不正常的事情,但绝对没有不正常人那么变态。
余令现在就在当不正常的人。
当初在这里,自己等人被盯上,朱县令各种求,各种委曲求全。
也正是这群人,这群大明人,冷眼旁观.....
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
其实他们帮不帮余令都不恨他们。
帮你是情谊,不帮你是本分,出门在外不能做烂好人,少管闲事的道理没人不懂。
可恨的是这群人不帮就算了,还落井下石。
余令没瞎说。
这些都是有见证的,当初他们在那个帐篷里议事,王辅臣在外面可是听的一清二楚。
这就很恶心人了。
既然今日有机会,余令打算还手。
小肥是最懂余令的人。
在他的眼里只要令哥说话不正常,那就是要做坏事的信号了。
他抬手就是一拳,又一个人被他放倒。
见肖五冲过去就要给王辅臣松绑,余令赶紧道:
“肖五你给我回来,他娘的,这就是证据,莫名其妙的绑了我们的人,还把鼻子打流血了,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常山没想到余令会来,而且来这么的快。
不等他反应,余令那似笑非笑的眼睛盯了上来,压迫感十足。
“这位是?”
常山闻言赶紧道:“小的常山王家门下一管事,昨日才到河套,不曾想使者大人在,小的拜见使者大人!”
余令望了一眼被绑着的王辅臣笑道:
“昨日才来,今日就绑了使团的一管事,我大明一命官,这位管事,这就是你所谓的拜见?”
常山此刻已经醒了过来,知道自己莽撞了。
在见到王辅臣那一刻他一下子就上头了。
府上给每匹蜀锦的最高价格是二十四两银子。
在这个基础上,自己能砍出多少的差价,这中间的差额自己就能拿走。
可就因为这王辅臣……
今年的蜀锦,去年的蜀锦,自己一分钱都没赚到不说,还得自掏腰包解决伙计的吃喝。
回去大掌柜问自己累不累……
自己还得昧着良心说不累!
他问苦不苦……
自己还得笑着说这是自己的荣幸。
可如今这局面已经骑虎难下了,托达头人在,顺义王眼前的红人王文新也在。
再加上一个岁赐大使……
常山知道自己辩解什么都没有用了,咬了咬牙道:
“不敢欺瞒大人,我王家在数年前丢失一奴仆,跟这位大人有几分相似,今日得见,小的以为是他,所以就……”
“哦,我明白了,你这是认错了。
不要怪我说话难听啊,你绑的这位叫王辅臣,京城人,跟我一起长大,有户籍为证!”
“我可告诉你,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黄册上都记载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眼下抬头看看,好好的看看。”
常山看了王辅臣一眼,低头道:
“看错了,小的真的看错了!”
说完常山就要动手给王辅臣松绑。
他刚弯下腰,人立刻就飞了出去,肖五望着趴在地上不解的望着自己的常山,一本正经道:
“我要松绑挨骂,你松绑挨打。”
见常山望着自己,余令扭头望着王辅臣:
“辅臣啊,你受苦了,这个事你怎么说,我听你的!”
王辅臣看着常山笑了。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常山,这位就是个一毛不拔的主。
出门不捡钱就是赔,鸡蛋从他手上过就得小一圈。
抠门到扣一下屁股都得嗦一下指头。
钱就是他的命!
王辅臣知道这些,抬起头直言道:
“刚才你说如果搞错了就赔我一千两银子,就给一千两吧!”
余令紧随其后道:
“谨哥,我怀疑他们带了违禁品,你去查一下,查清楚之后封起来,咱家回去告诉万岁爷去!”
苏怀瑾打了个哆嗦幽怨地看了余令一眼道:
“是!”
余令说罢,扭头对托达和王文新真诚道:
“两位贵人请放心,这事和你们没有一点关系,错的都是这些商贾!”
“如果真的有什么违禁品,两位放心,一定是这位商贾在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破坏我们的情分!”
托达松了口气,心里喜滋滋的。
他巴不得余令查出违禁品,因为这个叫常山的汉狗和自己不亲,他和自己的对头王文新走的近。
因为这个王文新也是汉狗。
这个汉狗就是依仗着他是汉人的身份,和这些商队管事混的好,也因此成为顺义王眼前的红人。
常山闻言一下子就昏了过去。
商队的东西哪里经得住查,只要一查,车辕子上的铁钉都可以算违禁品。
主家知道了也不会庇护自己。
他会说这是管教不严,下面管事私自所为。
他没看到王辅臣脸上残忍的笑意,王辅臣决定要做些什么。
把自己搞成军户就算了,还派人在长安劫杀自己,来到河套又搞一次。
在长安不好动手,在这关外……
王辅臣有信心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常山。
今天晚上就可以。
但只要今晚做了,那令哥就脱不了干系。
所以,明日队伍前往归化城,所有人看着自己离开后再做就安全了,就是不知道令哥会不会同意。
但得找一个恰当的理由。
走出帐篷,王辅臣望着余令道:
“令哥,我……”
余令知道王辅臣要说什么,摆摆手打断他的话道:
“我知道长安那次是你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但我建议你在做之前去问一下全叔和苏怀瑾他们!”
余令舔了舔嘴唇道:
“医者亦是毒师,能查案的人自然也能作案,他们是高手,能让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王辅臣不放心道:“令哥,如果漏了怎么办?”
“那等漏了再说,前怕狼后怕虎不行,我们现在披着大皮,我们是使者,只要死不承认,能奈我何?”
余令朝着王辅臣眨眨眼:
“所以先查他们有没有违禁品,对了,你身上不疼么?!”
王辅臣懂了,直接就躺在了地上,为了更真一点,他把手指捅到鼻孔里一转,血又流了出来。
他往脸上一抹,惨状立刻就出来了。
王辅臣本来没啥事,就是脸有点肿。
跑过来的肖五见王辅臣闭着眼躺在了地上,突然嚎哭了起来。
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的哭是真的哭,他也是真的心疼王辅臣。
他本来就跟王辅臣的关系好。
吴秀忠原本是他最好的玩伴,可在那段时间吴秀忠跟着余令去了京城。
也在那段时间,王辅臣刚好来到长安住在大慈恩寺里。
在那个时候他和王辅臣认识,然后玩到了一起。
王辅臣不欺负他,也不骂他,有吃的还会给他分一点。
肖五虽然痴傻,但心却是剔透。
很多事他只是脑子转不过弯来,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王辅臣满脸血,他自然心疼。
他嗓门又大,扯着嗓子这么一哭号顿时就把人引了过来。
王辅臣闭着眼,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来配合肖五。
“哎呦,我的腿啊,我的头啊~~~”
托达见使者皱着眉头,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
多好的人啊,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舍得杀人。
这心地多善良。
余令的心一点都不善。
这群闲的浑身都要长毛的锦衣卫在很短的时间里就把常山的商队翻了个底朝天。
在粮食里搜出铁锭五百多斤。
如此确凿的证据让这群锦衣卫大喜。
怪不得谨哥来了一趟长安后能让万岁爷记住名字。
原来由头在这里啊,原来立功竟然如此的简单。
证据确凿之后就开始审问这群人是哪家的。
锦衣卫太穷了,如果审了出来,抄个家说不定日子会好过些。
如今抄家这种油水大的活儿全是东厂在做。
因为在万岁爷那里,东厂比锦衣卫讨喜。
审问自然避免不了磕磕碰碰,磕磕碰碰难免有伤,有伤就难免死人。
这一死就是十多个,在证据确凿之下……
不要指望锦衣卫的人是大善人。
没证据的时候锦衣卫就让人惧怕三分,如今证据在手.....
常山醒了,余令已经出发了。
望着空荡荡的帐篷,望着外面那空荡荡的车驾,他莫名的打了个寒颤。
如果说王辅臣是狗,那余令就是暗处的毒蛇。
狗龇牙你可以拎棒子,毒蛇龇牙那是在喷洒毒液。
再次走进帐篷,常山突然愣住了,随后释然的笑了笑:
“王辅臣,我以为你会明日来,没想到你这么没耐心,伤好的这么快?”
王辅臣笑了笑:
“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常山伸手接过王辅臣手上的绳子,唏嘘道:
“也好,铁锭查出来了我回去也是死,死在你手里也是死,都是死,无所谓了!”
王辅臣贴心的送来的小凳子,扶着常山站了上去。
绳套勒住了脖颈,感受着上面淡淡的凉意,常山才知道王辅臣有多恨自己。
这狗日的竟然把牛皮绳都泡了水。
“为什么?”
“长安你派人杀我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单单是因为当时我把蜀锦卖到二十二一匹,还是想着我靠着那几十个铜板为什么没饿死?”
“你是我王家的奴仆!”
王辅臣惨然一笑:
“我就知道,无论我有没有身份,我在你的眼里都是奴仆。”
“不然呢,你祖上是奴,你自然也是,这都是太祖爷定好的。”
王辅臣笑了:
“明白,我是你王家的奴,我就不能和余家走的太近,近了就是失去为奴的本分,那你给的身份?”
常山最后看了一眼王辅臣忽然大笑道:
“身份,军户算什么身份。
你是奴,你就算跟了余令你也是奴,等你哪天跟我当下一样没了价值你就会明白!”
王辅臣笑了笑,搓了搓挂在脖子上的一块碎银。
这块银子是在余家过第一个年的时候余员外给的压岁钱。
是压岁钱里面最小的一块,他觉得形状像个佛陀,就自己钻了一个眼挂在脖子上。
王辅臣记得很清楚。
在那一年,闷闷的压岁钱和自己一样多。
王辅臣以为是老爹给错了,不解的抬起头,却听老爹说:
“娃,你也是一个孩子!”
孩子!
王辅臣记得自打自己记事起,除了娘亲说自己一个孩子,就再也没有人把自己当作一个孩子。
“大同的姜家不会放过你的!”
“你说的是大同卫所的姜镶对么?
他惹我,他也得死,你也别笑,别忘了在前不久你在我的眼前也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现在呢?”
“走好!”
王辅臣踢翻了凳子。
常山挂在那里死命的挣扎,奋力的张着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辅臣知道,他在骂自己狗狗狗……
望着脸色慢慢青紫的常山,王辅臣喃喃道:
“这个死法实在太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