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渡的雾泛着青金色。
陈墨蹲在桥边,正用骨笛挑开一团纠缠的魂丝。那魂丝呈半透明的玉色,沾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味——是荀彧的持节玉碎了。他刚要召唤白骨匠来修补,身后突然响起清越的琴音,像松风过涧,又像剑鸣穿云。
"小友又在摆弄这些残魂?"
陈墨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那声音里带着三分孤高,七分清峻,连雾气都自动往两边分开。他转头,便见着青衫广袖的男子立在桥头,腰间悬着柄裹着布的长剑,剑穗是血红色的——正是"兵仙"韩信。而他脚边浮着七枚锈蚀的青铜符,每枚符上都刻着"破赵定齐"的字样,是当年韩信横扫天下的兵符。
"韩将军。"陈墨起身作揖,"您这剑穗......"
"当年在长乐宫,吕后赐我白绫时系的。"韩信抚过剑穗,布帛摩擦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她说'将军功高震主,该懂些规矩'。可规矩?我背过《孙子兵法》三百六十卷,却没读过'功成身退'这四个字该怎么写。"
桥的另一端突然传来书页翻动声。陈墨抬头,便见着雾气里走出个白衣男子,手持竹简,眉眼如深潭静水——是"谋圣"张良。他身后跟着个持玉笏的矮胖身影,腰间挂着串铜钥匙,正是"汉初三杰"之首萧何。
"韩将军又在说胡话了。"张良轻笑一声,竹简在他手中发出清响,"当年在鸿门宴,若不是将军护着沛公闯帐,哪有后来的'约法三章'?倒是萧兄,当年在咸阳宫收的律条,怕比将军的兵符更烫手吧?"
萧何的额头冒出细汗。他摸出腰间的律管,竹管上的朱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刻着的"连坐族诛"等字样:"张子房莫要取笑。当年我替沛公收秦宫库藏,别人要金要玉,我只拿这卷《秦律》。后来才知道......"他的手指抚过律管上的刻痕,"这律条里写的,哪是治国之道?是无数百姓的血。"
陈墨的骨笛突然发出嗡鸣。他看见四道半透明的身影从血河里浮起——荀彧的持节玉裂成三瓣,每瓣上都凝着"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的血字;韩信的兵符化作七柄断剑,每柄剑刃都缠着"狡兔死,走狗烹"的咒文;张良的素书残页飘着,上面"夫功者难成而易败"的字迹正在渗血;萧何的律管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戍卒叫,函谷举"的批注。
"原来你们都在争。"陈墨轻声说,"争一个答案——当年那个在芒砀山斩蛇起义的少年,到底想要什么?"
荀彧的身影突然凝实。他穿着那身绣着鹖鸟纹的深衣,手持持节玉,眉峰紧蹙:"我要的是'王道'。汉家旗号下,该是井田制,是轻徭役,是'民为贵'的仁政。可如今......"他的目光扫过韩信的断剑,"将军破了四百年秦制,却换不来半寸安宁;张良画了三分天下,却躲进山林装神仙;萧何定了九章律,却成了百姓嘴里的'酷吏'。"
韩信冷笑一声:"王道?当年在巨鹿,我带着八百骑兵夜袭章邯营,杀得秦军弃甲丢盔。百姓举着火把追着我们跑,喊着'王师来了'。那才是王道!"他的兵符突然发出刺耳鸣响,"可等我打下齐地,要封个假齐王时,沛公的信里只写了'大丈夫当取义,何为假王'——他明明可以称帝,却偏要拿我的功劳当梯子!"
张良的竹简"啪"地合上。他望着血河里自己的倒影,那里浮着博浪沙刺秦时的身影:"我早说过,'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可沛公要的是天下,不是清名。"他的指尖划过素书残页,"后来我劝他封韩信为齐王,劝他烧栈道示弱,劝他在鸿沟议和......这些算计,哪是'谋圣'该做的?不过是帮他在权力的旋涡里多活几天。"
萧何突然跪了下去。他的律管碎成粉末,落在血河里溅起浑浊的水花:"我在栎阳管过粮仓,在咸阳收过秦简,在关中征过粮饷。我以为,只要把账算清楚,就能让百姓吃上饭。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声音哽咽,"那些被我催粮催死的农夫,那些被我关进大牢的抗租者,他们的怨气,比项羽的四十万大军还重。"
陈墨摸出青铜令。令上的"生死"二字泛起暖光,将四人的身影笼罩其中。他这才看清,荀彧的持节玉里缠着根青绳——是他母亲临终前系上的,说"阿彧要做个好人";韩信的兵符里嵌着块玉牌——是他妹妹韩樱送的,刻着"平安"二字;张良的素书里夹着片梧桐叶——是黄石公在桥上给他的,说"读此书可成大事";萧何的律管里塞着粒稻种——是他在芒砀山时,农妇硬塞给他的,说"留着,以后种良田"。
"原来你们都没忘。"陈墨轻声说,"没忘出发时的初心。"
荀彧的手抚过持节玉上的青绳,眼泪滴在玉上,竟让裂痕开始愈合:"我总以为,坚守理想就是对抗全世界。可我忘了,理想不该是块硬石头,该是条河——能载舟,也能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