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被鹤鸣撕开一道缝隙时,陆九渊正用拇指摩挲腰间发烫的醒木。
那两道沿石阶而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左侧青衫广袖,剑穗垂落如瀑,是盖聂;右侧玄衣束发,鲨齿剑鞘在雾中泛着冷光,是卫庄。
"陆公子。"盖聂行至五步外收住脚步,指尖轻叩渊虹剑柄,"方才在山脚遇着月神的星轨残息,她往小圣贤庄去了?"
陆九渊注意到盖聂眉峰微蹙,这是他心绪波动的迹象。
卫庄则倚着旁边的老松,鲨齿在树干上划出半寸深的痕迹:"阴阳家的人突然往儒家地盘凑,倒像是要掀棋盘。"
武曌扯了扯被山风掀起的裙角,金簪化作的火光已熄,地上只余焦黑痕迹:"月神的气息里混着东君的木灵,怕不是单为听书来的。"
陆九渊气海里的锁魂藤忽然轻颤,像是在应和什么。
他想起方才灵啸月离去时扫过的阴寒,又想起系统面板里突然跳出的"海外仙山坐标更新"提示——这两件事,该是要串成一条线了。
"两位来得巧。"他解下腰间酒葫芦抛给卫庄,后者接得利落,仰头灌了口,"我正想找你们问蜃楼的事。
阴阳家控着那艘巨船,说是载仙人,实则......"
"载血食。"卫庄抹了抹嘴角,鲨齿突然出鞘三寸,"半月前在东海截到艘蜃楼弃船,舱底结着半尺厚的血痂。"
盖聂垂眸望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浮起一道淡青色的剑气纹路:"我与小庄追着星象走了七日,发现蜃楼的航行轨迹,与传说中'人皇归位'的星图重合。"
山风卷着松针掠过众人发梢时,陆九渊听见了那缕熟悉的甜腥——像沾了蜜的腐梅,是月神的香气。
他转头望去,石阶尽头的雾霭里,月神正踏着云纹绣鞋拾级而上。
她褪去了往日的玄色法袍,换了件月白襦裙,额间的阴阳鱼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陆先生。"月神在三步外停住,袖中手指微微蜷起,"月神愿以苍龙七宿的秘密为契,换一个随您前往海外仙山的机会。"
她的尾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蛛丝,陆九渊却听得分明。
武曌突然笑出声:"阴阳家大祭司要当跟屁虫?
灵虚殿的玉衡星怕要气炸。"
月神眼尾泛起薄红,却仍直直望着陆九渊:"玉衡星前日把试剑童子的血抽干了,说要给月神宫换盏血魂灯。"她指尖掐进掌心,"我在阴阳家八百年,看够了他们把活人当灯油。
海外仙山若真如传说......"
"是人皇山。"陆九渊突然开口。
月神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这才发现她眼底藏着团极淡的火,"系统今早提示,海外仙山坐标与《人皇本纪》里的'祖庭'重合。
你要说的,是这个?"
月神跪了下去。
她的裙裾扫过方才金簪灼焦的地面,声音里带着碎裂的颤:"人皇山藏着八音乐器,是当年人皇祭天时用的。
赢政求了十年的'天命',其实是要用人皇大典重铸天道——可他不知道,大典需要的不是龙气,是......"
"是天下人的命魂。"
冷冽的声音从云端劈下。
灵啸月不知何时去而复返,脚下踏着片青灰色的云,袖中锁魂藤的藤蔓正渗出暗绿汁液。
他盯着月神的背影,又扫过陆九渊腰间的醒木:"小友猜得不错,海外仙山确是人皇山。
八音乐器要引的,是九州七十二脉的地魂,与三千万生民的命魂。"
陆九渊只觉喉头发苦。
他想起山脚下那个举树枝的小娃娃,想起洛阳街头卖胡饼的老妇,想起系统里"天下第一"的任务进度条——原来那些数字,都是鲜活的人命。
"你早知道。"他盯着灵啸月眉心间的金纹,"所以改了我的系统,让我收集'江湖声望',其实是在替人皇山......"
"替人间铺路。"灵啸月打断他,锁魂藤突然缠上陆九渊的手腕,却没有收紧,"没有八音乐器,魔兵破界时,人间连块完整的骨都剩不下。
嬴政要的是帝业,我要的是......"他松开手,锁魂藤缩回袖中,"时机成熟自会知晓。"
月神从地上起来时,鬓角的珍珠发簪晃了晃。
她望着灵啸月的背影,轻声道:"他说的'时机',该是等您刻在天地间的名字,重过嬴政的帝玺。"
陆九渊摸了摸被锁魂藤缠过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绿的印记,像条细蛇。
盖聂突然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的剑气纹路亮得刺眼:"你在想什么?"
"在想老说书人说的话。"陆九渊望着山脚下渐起的炊烟,醒木在他掌心烙出个红印,"他说'说书人改故事,要改得让听书人都活下来'。"
卫庄把酒葫芦抛回给他,嘴角扯出个冷嗤:"那你得先把嬴政的棋盘掀了。"
"掀棋盘容易。"陆九渊仰头灌了口酒,辛辣顺着喉咙烧进胃里,"难的是,掀了之后,给人间搭张新桌子。"
灵啸月站在云端,望着陆九渊被山风掀起的衣摆。
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松针,指腹摩挲着针叶的锯齿——三百年前他初临人间时,也是这样一片松针,扎进了他的掌心。
"使命......"他望着渐暗的天色,松针在指尖化作齑粉,"快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