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城内,空气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拧紧了。随着“黑山集会”的临近,压抑在底层多年的躁动,不再满足于阴暗的角落,它在每一声搬运重物的闷响、每一块临时摊位的搭建中,被挤压膨胀,然后无声地撕裂开来,向着石墙瓦顶渗透。巨大的集会广场上,被强征的杂役和底层弟子们像麻木的工蚁般穿梭,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衫,在夏末的阳光下泛着油腻的光泽。沉重的石料被拖拽过地面,刮擦出刺耳的尖啸,而他们的脸上,却连一丝应有的喜悦都寻不见。只有眼睛深处,那股因报酬被层层克扣而燃起的疲惫与怒火,像一道道无形的裂痕,刻骨铭心。
林宏回到了他分配到的内门弟子石屋。青灰色的石壁冰冷而坚硬,将外界的嘈杂隔绝在外,却无法阻挡那股无处不在的沉重感。他合上眼,空气中那些无序的喧嚣便被剥离,只剩下城池深处那股暗流的低语:压抑的恐惧,积蓄的怨恨,还有一丝微弱、却执拗燃烧的反抗火苗,如同冥冥中的脉动,清晰地撞击着他“初生道域”的边界。
这股异样的脉动,随着他的呼吸变得愈发清晰。一股与众不同的情绪聚合体浮现出来,它谨慎地潜藏在玄阴帮的视线之外,却又带着一股破土而出的冲动。一个名字在心头无声地浮现——“破暗火种”,带着火焰淬炼的锐利,与黑暗抗争的决绝。林宏的目光平静,像穿透薄雾的冷月,他察觉到这股火种虽名为“破暗”,其内部却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杂质:对高层压迫的深恶痛绝,掺杂着权力欲望的腥甜,以及对昔日凌辱的,近乎癫狂的报复欲。
这股火种的核心,是一个名叫影刃的筑基期修士。他行走时,周身的气息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层层包裹,内敛而阴鸷。玄阴帮内部鲜少有人提起他过往的显赫,却总有人不经意间流露出对他的忌惮,那种浸透血腥的生存痕迹,无需言语便能自行散发。曾有传闻,他与帮主玄阴鬼手有过一次明暗交锋,结局是他被剥夺实权,明升暗降至边缘。那份刻骨的屈辱,如今像毒液般滋养着他的策略——以卵击石,是愚蠢的自毁。影刃选择的,是一条毒蛇的路径,蛰伏于暗处,等待最脆弱的时刻,精准地撕咬。
他们的行动,起初只是无声的涟漪。林宏注意到,一些中层执事和内门弟子私下交换的眼神变得诡异起来,他们手中偶尔会多出一卷卷泛黄的文书。他曾在某个无人角落瞥见一张,墨迹晕染,字迹模糊,却能辨认出某位堂主的笔迹。那些内容,仿佛是玄阴帮内部贪腐、账目不清的铁证,巧妙地将所有脏水泼向了几个与玄阴鬼手素有嫌隙的高层。而那些接收者,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在触及这些“情报”时,会猛然跳动,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夹杂着恐惧的狂热。
紧接着,怨言开始在弟子间悄然蔓延。一开始只是窃窃私语,关于集会收益被高层鲸吞,底层弟子所得被克扣至骨的血泪控诉。林宏曾在弟子们聚会的地方经过,他清晰地感知到,那并非自发的愤怒,而是一股被刻意引导的负面情绪,像被拨弄的琴弦,嗡鸣着,将个体的不满放大成集体的怒吼。那些原本只是抱怨的弟子,在情绪共振下,眼中会燃起更炽烈的火光,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初生道域”在他体内稳固扩张,精神力也随之攀升,那种洞察人心的能力,像一把无形的刀,剖开了表象。他与“破暗火种”的成员擦肩而过,他们的口中义愤填膺,高声批判着玄阴帮的暴虐,但林宏却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灵魂深处流淌着的,是对权力的赤裸渴望、对利益的贪婪,以及对那些比他们更弱小的底层民众,不加掩饰的轻蔑。他甚至感知到影刃,那股压抑在平静之下的、针对玄阴鬼手的彻骨仇恨与精密算计,如同深渊中盘踞的巨蟒,随时准备吞噬一切。
更惊人的是,林宏偶然发现,他的精神力在聚焦于某种特定情绪时,竟然能轻微地影响周围人。那并非强制的控制,而更像是一种情绪上的“共鸣”。他曾短暂地,将一股微弱的焦躁气息送入身旁一个本就心烦意乱的杂役体内,瞬间,那人脸上的烦躁便加剧了几分,几乎要失控般地低吼出声。林宏像触电般收回了力量。这种能力让他心头一紧。林清瑶的惨死记忆,像烙铁般刻在他的心口,他不会让无辜的鲜血,再因他而流。
“破暗火种”的第三步,也是影刃最巧妙的一步,瞄准了那些被玄阴帮盘剥已久的中立小势力——外来商队与散修。他们所求的并非这些势力的直接帮助,那只会是自取灭亡,而是“默许”。
影刃的人不动声色地散布着一些“内部消息”:某个玄阴帮管事私下倒卖集会物资的证据,某个堂主在交易中作弊欺压外来修士的劣迹,甚至关于集会场地安保漏洞的暗示。这些情报真假混杂,却如同一根根细针,精准地刺入那些早已饱受欺压的商队老板的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