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的雨,与野狗集的凄冷截然不同。它带着南方的绵密与黏腻,如同亿万根冰冷的蛛丝,从铅灰色的、低垂的天幕中无声垂落,将天地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带着草木腐烂气息的水雾之中。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枯枝败叶和腐烂的水草,在纵横交错的河道里奔涌、回旋,发出沉闷的呜咽。无边无际的芦苇荡在风雨中起伏,如同墨绿色的、躁动不安的海洋,将无数隐秘的水道和致命的沼泽掩盖在浓密的苇丛之下。
萧烬趴在一条狭窄湿滑的乌篷船船舱里,每一次船身的颠簸都如同重锤砸在濒临崩溃的躯体上。江沉舟的“黑玉断续膏”勉强压制住了“九幽引”的阴毒,但虎口那焦黑的烙印依旧传来阵阵钻心的刺痛。更可怕的是体内烛龙之力的反噬,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经脉中乱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肺腑的痛楚。他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和汗水混合着泥浆,紧贴在皮肤上,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他死死抱着怀里用油布包裹的布包——里面是幼弟焦黑的骸骨、半卷验尸格目残页,以及那块紧贴心口、冰冷刺骨的玉玺碎片。布包被雨水浸透,沉甸甸地压在胸前,如同压着一座浸满血泪的山。船舱狭窄低矮,弥漫着浓重的鱼腥味、水腥味和一种劣质桐油混合着木头腐烂的复杂气味。船篷破旧,四处漏雨,冰冷的雨滴不断滴落在他的脖颈和背上。
船尾,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身形如同枯槁水鬼般的艄公,沉默地摇着橹。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干瘪黝黑的下巴和握着橹把的、骨节粗大如同鹰爪般的手。他摇橹的动作僵硬而规律,不发一言,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傀儡。浑浊的河水在船尾划开两道短暂的水痕,随即被翻涌的浪涛吞没。
江沉舟给的包裹就在手边,里面的药粉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味道。萧烬艰难地摸索出一包,混着漏进来的雨水,囫囵吞下。药粉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辛辣,勉强压下一丝翻腾的气血,却压不住心头那越来越沉重的阴霾。
“水月”纹…烂泥渡口…这条船帮上确实刻着一个模糊的、如同水中残月般的印记。但这条船,这个沉默如鬼的艄公,这通往云梦泽深处的死寂水路,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
“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让他蜷缩起来,咳出的血沫染红了身下潮湿的草席。他抬起头,透过船篷的破洞,望向外面迷蒙的水天。芦苇荡无边无际,如同巨大的绿色牢笼。风雨声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更细微、更令人不安的声音——是水流异常的回旋?是苇丛深处被惊飞的夜枭?还是…潜伏在水下的某种东西?
他强撑着精神,手悄然按在腰间逆鳞刃冰冷的刀柄上。刀鞘早已在野狗集的逃亡中丢失,只剩下裹着破布的刀身。幽蓝的刀芒在昏暗的船舱内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如同警惕的兽瞳。
突然!
船身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仿佛撞上了水下的礁石!
“嘭!”一声闷响!
船尾的艄公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身形踉跄,差点栽入河中!
紧接着,船底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刮擦着船板!
“怎么回事?!”萧烬厉声喝问,强行撑起身体,逆鳞刃瞬间出鞘半尺,幽蓝的刀芒照亮了他惨白而警惕的脸!
艄公没有回答!他猛地稳住身形,斗笠下的阴影中,那双鹰爪般的手却不再摇橹,而是闪电般探向腰间!
寒光一闪!两柄狭长、弯曲、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分水刺,瞬间出现在他手中!刺尖闪烁着幽蓝的光泽,显然淬有剧毒!
没有半分犹豫,这看似枯槁的艄公,如同被拧紧了发条的杀人木偶,身体爆发出与外表截然不符的敏捷与凶悍!他脚下一蹬船板,整个人如同离弦的毒箭,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水腥与杀意的腥风,直扑船舱中的萧烬!分水刺一取咽喉,一掏心窝!招式狠辣刁钻,完全是奔着一击毙命而来!
陷阱!果然是陷阱!这所谓的“水月”船,就是一张索命的网!
“找死!”萧烬眼中戾气爆涌!绝境之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伤痛!他低吼一声,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向侧面翻滚!
嗤啦!
淬毒的分水刺擦着他的肩胛骨划过,带起一溜血花!冰冷的刺痛感瞬间蔓延,是毒!
与此同时,萧烬翻滚中反手一刀!逆鳞刃幽蓝的刀芒如同深海中乍现的寒电,带着刺骨的寂灭之意,精准无比地斩向艄公的脚踝!不求杀人,只求断其支撑!
艄公显然没料到重伤至此的萧烬还能做出如此凶悍的反击,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他强行扭身闪避,但船身狭小,动作受限!
“噗嗤!”
幽蓝刀光掠过!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凄厉的惨嚎,艄公的左脚踝被齐根斩断!断脚连同分水刺一起掉落在湿滑的船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