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西子湖时,七百具尸体已经泡得发胀。
萧烬蹲在断桥残雪的石碑旁,指尖拨弄着漂到脚边的断指。那截指头上戴着翡翠扳指,刻着"醉仙"二字——正是三日前被他亲手剜去双眼的盐商所有。
"第十七个。"聂斩骸甩了甩鬼头刀上的血沫,刀环上的碎骨碰出瘆人响动。他踢开脚边皇城司密探的尸首,露出下面压着的半张焦黄纸页。
萧烬用刀尖挑起纸片。泛着鱼腥味的宣纸上,画着幅残缺的星图,角宿位置标着朱砂小字:"亥时三刻,孤山梅亭。"
"璇玑阁的饵。"聂斩骸突然咳嗽起来,指缝渗出的血珠在晨雾中凝成冰碴,"那紫衣娘们故意留的。"
湖面忽然泛起涟漪。萧烬看着倒影中自己脖颈的伤口——昨夜聂斩骸的刀锋再深半寸,此刻漂在湖上的就该是他的尸体。但他们都清楚,当狼烟升起时,这个在漠北啃过死人骨头的疯子,永远是最可靠的盟友。
"我要见见这位晏姑娘。"萧烬将星图碎片吞入腹中,"毕竟......"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烧伤,"能仿制山河龙雀图的人,该尝尝赤磷粉的味道。"
聂斩骸的刀突然架在他肩头:"十年前你也是这么骗我吃下腐狼肉的。"刀背上的铜环叮当作响,十七枚喉骨中最新鲜的那枚还挂着血丝,"现在我是该割你舌头,还是剜眼睛?"
破风声打断了他们的对峙。萧烬后仰避开弩箭的瞬间,看见十二匹墨骊马踏雾而来。马上骑士皆着玄甲,面罩刻着螭吻纹——这是唯有胤朝亲王才能驯养的"铁螭卫"。
"小王爷安好。"为首者抛来个鎏金木匣,"长公主赐你的及冠礼。"
木匣坠地的刹那,整座断桥剧烈震颤。萧烬看着匣中滚出的物件,突然发出夜枭般的厉笑——那是半截焦黑的婴儿臂骨,腕上系着褪色的五色缕。
聂斩骸的刀锋已经贴上铁螭卫的咽喉:"你们找死。"
"且慢。"萧烬拾起臂骨,在晨曦中细细端详,"永昌七年腊月初八,靖王府大火那夜,我妹妹刚满百日。"他忽然将骨头塞进口中咀嚼,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原来是被做成了人烛。"
铁螭卫的喉结上下滚动:"长公主说...说您若肯交出山河龙雀图......"
他的话被血肉撕裂声打断。萧烬吐出半截指骨,看着聂斩骸的刀尖挑出那人喉管:"告诉宇文灼,下次送点新鲜的。"他蘸着鲜血在石碑上画了个歪斜的狼头,"比如他泡在药缸里的那对招子。"
墨骊马嘶鸣着逃入浓雾时,湖心突然传来编钟声。萧烬瞳孔骤缩——这是大胤皇室宗庙祭典才用的《九韶乐》,此刻却从湖底幽幽飘出。
"来了。"聂斩骸突然扯开衣袍。他胸膛上十七道刀疤组成星斗图案,此刻正泛着诡异的青光,"璇玑阁的星轨阵。"
湖水开始沸腾。无数青铜齿轮浮出水面,咬合成巨大的八卦盘。萧烬看着盘中央缓缓升起的白玉亭,终于明白昨夜谢停云比划的手势是什么意思——那是墨家机关术的"子午叩关"诀。
亭中女子一袭素缟,正在烹茶。她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却让聂斩骸瞬间暴退三丈——昨夜在听雨楼融化的银铃,此刻正完好无损地挂在这人手上。
"陈先生不妨尝尝这雪顶含翠。"女子掀开面纱,露出与晏惊鸿七分相似的面容,"用令妹骨灰养过的茶树,别有一番滋味。"
萧烬的算珠洞穿茶盏时,湖面八卦阵突然逆转。齿轮咬合声化作实质的声浪,震得他耳鼻渗血。恍惚间,他看见晏惊鸿出现在亭角,怀中瑶琴少了三根弦。
"萧公子可知,昨夜为何能活?"假晏惊鸿忽然撕开脸皮,露出布满咒文的老妪面容,"因为有人用二十年阳寿,换你今日踏入此局。"
聂斩骸的刀劈在青铜齿轮上,迸出连串火星。他胸口星图愈发刺目,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老妖妇,你当爷的九环刀是摆设?"
老妪咯咯笑着捧出个陶罐。罐中漂浮的胎儿睁开双眼,瞳孔竟与萧烬一模一样:"寒衣楼用你胞妹炼人烛,璇玑阁取你父王残魂养蛊。"她枯指划过罐沿,发出金铁交鸣声,"至于这位聂公子......"
湖面突然炸开。萧烬被气浪掀飞的瞬间,看见十二具青铜棺破水而出。棺盖上皆刻着相同的生辰——正是聂斩骸在漠北告诉他的假八字。
"墨家十二傀将!"聂斩骸嘶吼着劈开最近那具棺椁,却被其中窜出的黑影当胸贯穿,"萧烬快走!这是......"
他的话被金属摩擦声淹没。萧烬看着贯穿挚友胸膛的机关臂,突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聂斩骸也是这样被狼骑的弯刀钉在冰面上,却硬生生掰断刀刃捅进敌人眼眶。
"真是感人。"老妪踩着齿轮跃到高空,"可惜今日你们......"
她的狂笑戛然而止。萧烬看着那具枯瘦身躯突然爆裂,化作血雨洒向青铜阵。湖面八卦盘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十二具棺椁同时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