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谷的风带着铁锈味。

张小纯站在谷口，玄色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周身的风暴已平息，可散出的威压却让整个仙界废墟都在颤抖——那是主宰境的意志，是道尘仙尊残念燃烧执念换来的力量，足以让太古修士望风而逃。

“主人……”小器灵的声音带着哭腔，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裤脚。它终于明白“小痴”这个名字的意义——那是道尘仙尊当年给它取的乳名，只有在最亲近的时刻才会唤起。

张小纯低头看着它，目中的沧桑如古井无波：“我找了这山谷一辈子。”

他的指尖抚过谷壁的岩石，那里有一道极浅的刻痕，是当年他第一次寻找时留下的记号。岁月让岩石风化，却没能磨灭这道刻痕，就像他没能放下的执念。

“当年若能找到这里，或许周凡就不会变成逆凡。”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黑雾在他身前自动分开，露出一条被雾气浸泡的路径，两侧的岩壁上残留着黑色的印记——那是蝗潮啃噬的痕迹，与记忆里逆凡操控的黑色蝗潮一模一样。

小器灵看着他走向黑雾深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它知道这是道尘仙尊的残念，知道这缕执念燃烧过后就会彻底消散，可它不敢阻止。那是主人追寻了一生的答案，哪怕代价是魂飞魄散，也必须去触碰。

黑雾里没有声音，连风声都被吞噬。道尘的残念走得很稳，玄色道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沙砾，带起细碎的光点——那是被雾气侵蚀了万古的仙骨粉末。越往深处走，雾气就越粘稠，像融化的墨汁，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轮廓。

那是一艘搁浅的战舟，斜插在沙石里，船身覆盖着墨绿色的苔藓，破碎的船帆上还挂着锈蚀的锁链。舟首的雕像已看不清模样，只残留着半截翅膀，依稀能辨认出是天使的形态，却被人硬生生折断了羽翼。

“域外战舟……”道尘的残念停住脚步，目中闪过一丝了然。

传说在星空诞生之前，有域外修士乘坐战舟而来，他们掌握着超越主宰的力量，却在某次大战中销声匿迹。他曾在师尊的古籍里见过类似的记载，只是从未想过，传说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印证。

他飘升而起，与战舟齐平。舟身的木板早已腐朽，可凑近了能看到上面刻着的符文——那不是仙界的文字，扭曲如蛇，组合在一起却散发着毁灭的气息。当指尖触碰到符文时，黑雾突然剧烈翻涌，无数哀嚎从战舟深处传来，像有成千上万的魂灵在挣扎。

“是你教会了逆凡操控蝗潮。”道尘的声音很轻，却让战舟的震颤骤然停止。

舟首的阴影里，有具骸骨盘膝而坐。

骸骨穿着残破的紫袍，骨骼上布满了裂纹，却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脊梁挺得笔直。最惊人的是他的头颅——眉心上有个碗口大的窟窿，边缘光滑如镜，显然是被人一指洞穿，连神魂都被彻底碾碎。

道尘的残念在骸骨面前停下，呼吸第一次变得急促。

这具骸骨散出的死意太浓了，像一片凝固的黑海，压得他的主宰威压都在颤抖。黑雾正是从骸骨的骨缝里渗出来的，带着超越万古的沧桑——这骸骨存在的岁月，竟比整个仙界还要悠久，比这片星空还要古老。

“是谁杀了你？”道尘的残念轻声问，指尖悬在骸骨的窟窿上方。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骸骨的刹那，无数画面突然涌入识海——

域外战舟穿越星云的火光，千万修士跪拜的场景，有人站在舟首高举右手，指尖凝聚的光芒比恒星还要璀璨；然后是爆炸，是战舟坠落的轰鸣，是有人隔着亿万星辰一指洞穿舟首，将这具骸骨钉死在船上；最后是逆凡的脸，少年模样的周凡趴在战舟残骸上，啃食着散落的黑色蝗卵，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原来如此。”道尘的残念闭上眼，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逆凡不是天生的魔头。他当年被蝗潮吞噬后没有死，而是被这具骸骨的残念影响，啃食了战舟上的蝗卵，继承了域外修士的邪法。所谓的剑魔之花，根本不是星空孕育的灵物，而是这具骸骨的本源与蝗潮融合的产物。

而杀了这具骸骨的人，大概率就是传说中封印了域外修士的远古大能。

“你把逆凡当成了容器。”道尘的残念睁开眼，目中的沧桑化为彻骨的冰寒，“你想借他的手，完成你未竟的灭世之愿。”

骸骨没有回应，可眉心上的窟窿突然渗出黑色的雾气，在半空凝聚成蝗潮的虚影，发出尖锐的嘶鸣。

道尘的残念猛地抬手，玄色道袍无风自动：“你以为能操控他一辈子？”

他的指尖凝聚起金色的道念，那是燃烧了最后执念换来的力量，带着仙界气运的光芒，狠狠按向骸骨的窟窿！

轰——！

黑雾骤然炸开，战舟剧烈摇晃，搁浅的船身竟被这股力量震得抬起了半寸。黑色蝗潮的虚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在金色道念中寸寸消散，骸骨眉心上的窟窿也开始发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净化。

“道尘……”

骸骨里突然传出模糊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他是唯一的希望……”

“他是我弟弟！”道尘的残念怒吼着加大力量，金色道念如潮水般涌入窟窿，“不是你的容器！”

骸骨开始剧烈颤抖，骨缝里渗出的黑雾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当最后一丝黑色雾气被净化时，骸骨突然咔嚓作响，寸寸碎裂，化作漫天光点，露出了藏在骨腔内的一枚玉简。

道尘的残念接住玉简，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上面记载着破解蝗潮邪法的方法，还有一行小字——“逆凡体内有两缕魂，一缕是魔，一缕是凡”。

他笑了，笑着笑着就咳出了金色的血。

玄色道袍开始变得透明，周身的主宰威压如退潮般消散。残念燃烧的时间到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稀薄，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小痴……”他抬头望向谷口的方向，声音轻得像叹息，“告诉张小纯，别让周凡的凡魂彻底消散……”

话音未落，玄色道袍彻底化作光点，融入玉简之中。那枚玉简在空中悬浮片刻，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冲出黑雾谷，飞向宝扇上的小器灵。

黑雾谷恢复了寂静。

搁浅的战舟重新被雾气笼罩，只是这一次，雾气里再没有了蝗潮的嘶鸣。沙石地上残留着金色的道念痕迹，像一行未写完的诗，诉说着某位主宰最后的执念。

谷口的小器灵捧着温热的玉简，看着光点消散的方向，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它知道，主人这一次是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