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慈劫】——
京城有个显赫的世家,雕梁画栋间尽是富贵气象。当家的老爷素来严厉,家中规矩森严,稍有差池便会受到惩戒。可唯有独子阿珩,被太夫人捧在手心,自幼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阿珩生得眉目如画,天资聪颖,可在太夫人的娇惯下,他把世家子弟的派头学了个十足十,却将读书明理、修身正行抛诸脑后。他不爱待在书房,偏爱带着一群家仆,整日穿梭于茶楼酒肆、烟花柳巷。绸缎庄里,他随意挑选昂贵衣料,眉头都不皱一下;赌坊之内,他一掷千金,输红了眼也满不在乎;为博美人欢心,他豪掷金银,只为博红颜一笑。老爷也曾多次严厉训斥,甚至棍棒相加,可每次都被太夫人哭着拦下。“他还小,长大了就懂事了!”太夫人总是这样说。
随着阿珩渐渐长大,骄纵的性子愈发难以管束。终于,在一次与权贵子弟的冲突中,阿珩冲动之下犯下大错,触犯王法,被官府捉拿入狱。尽管太夫人散尽家财、四处奔走,也没能挽回局面。最终,阿珩被判处极刑,昔日风光无限的世家子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阿珩死后,太夫人整日以泪洗面,不久便一病不起,郁郁而终。
几年后的一个深夜,阿珩的几位亲友聚在一处老宅,好奇地召仙问事。屋内烛火摇曳,气氛诡秘。突然,乩笔开始剧烈抖动,在沙盘上缓缓写出一行字:“吾乃阿珩是也。”众人吓得脸色苍白,却又忍不住好奇,纷纷询问。
乩笔再次动起来,阿珩借着乩身,语气满是悔恨:“我本出身名门,家法森严,若能恪守本分,何至于此?可母亲对我一味溺爱,事事纵容,我想要什么,她都想尽办法满足,从不加以约束。久而久之,我变得骄横跋扈,全不知天高地厚,一步步走向深渊,却还以为是母亲对我好。”
停顿片刻,乩笔又快速写下:“但我并不怨母亲。前世,我曾亏欠她一条性命。今生,她看似爱我,实则是了却前世的因果,以这种方式让我偿还旧债。冤冤相报,因果循环,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啊!”
在场众人听了,无不唏嘘感叹。自古只听说有仇的化作逆子来讨债,可像这样,以慈母溺爱之姿来索命偿冤的,真是闻所未闻。然而细想阿珩所言,因果循环,竟也句句在理,让人不禁感慨命运的无常与神秘。
【古庵异客】——
宝庆的山路蜿蜒如蛇,何华峰在轿中颠簸半日,脊骨似要散架。暮春的日头斜斜刺来,林间蝉鸣愈发聒噪,他挥退轿夫,独自往溪边寻一处清凉。忽见对岸薄雾间隐现飞檐,朱红匾额上“孤松庵”三字若隐若现,檐角悬着的铜铃被山风拂动,叮咚声穿透层叠枝叶,在空谷中回荡。
沿着青石小径走近,两侧野蔷薇攀着竹篱疯长,粉白花瓣簌簌落在肩头。庵门半掩,褪色的对联“白鸟多情留我住,青山无语看人忙”在光影里明明灭灭。叩门三声,木门“吱呀”洞开,一位鹤发老僧立在门内,灰布僧袍洗得发白,面容却如古松雕刻般沉静,浑浊的眼珠盯着他打量片刻,侧身让出一条道。
庵内寂静得能听见露珠坠地的声响。老僧引他至堂中竹椅落座,粗陶茶碗里浮着新采的野茶,热气氤氲间,清香沁入肺腑。三间堂屋陈设简陋,唯有墙上画佛令人驻足——墨色勾勒的佛陀垂眸微笑,衣袂似被无形的风掀起,八分书题字苍劲古朴:“半夜钟磬寂,满庭风露清。琉璃青黯黯,静对古先生。”可无论落款还是印章,皆被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画旁另一联“花幽防引蝶,云懒怯随风”字迹娟秀,同样未留姓名。
“此乃大师墨宝?”何华峰转身询问,却见老僧倚着门框,枯瘦的手指反复摩挲念珠,对问话充耳不闻。又连问两遍,老僧才缓缓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朵,喉间发出含糊的呜咽,浑浊的老泪突然顺着皱纹滚落,惊飞了檐下栖息的麻雀。
日头西斜时,何华峰起身告辞。老僧送至庵门,突然抓住他的袖口,干枯的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似要诉说什么,最终只是松开手,合十行礼。
半月后,何华峰因公务重走旧路,特意寻那孤松庵。然而溪水依旧潺潺,山峦依旧苍翠,却遍寻不见庵堂踪影。随从突然指着老柏树下惊叫,那支前日遗落的乌木烟筒,正端端立在满地松针间,烟嘴处还沾着半片干枯的蔷薇花瓣。山风掠过树梢,恍惚又听见铜铃叮咚,却再不见粉白的花影与灰袍的老僧。
回到府邸,何华峰立即铺纸研墨,将这段奇遇绘成《佛光示现卷》。画中孤松庵隐于云雾,老僧背影立在门槛,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此后每逢宾客来访,他必取出画卷讲述,只是众人皆道他撞见鬼魅,唯有他抚着画中斑驳的匾额,总想起那碗野茶的清香,和老僧临别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多年后,何华峰病故,这幅画也随着何家的兴衰,消散在历史的尘埃之中,只留下这段真假难辨的故事,在宝庆的山间水畔,偶尔被人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