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城内。
岳飞望着龟兹方向的狼烟,鎏金兜鍪下的眉头紧锁如刀刻。
他转身看向身后疲惫却目光灼灼的白发军,一拳砸在临时舆图旁的沙地之中,龟兹城的朱砂标记被另一只手掌蹭得模糊。
片刻后,他那沙哑的嗓音裹着风沙响彻众人耳际,"龟兹狼烟起,必是尚绮心儿合围之诡计,然龟兹城尚不知袍泽能坚守几何,我等不得不救。”
“于阗城墙刚补至七丈有余,此刻回援...于阗城只能放弃了,某欲焚城后速速开拔,不知诸君可愿随某星夜驰援?"
随着众将士陌刀顿地的轰鸣声响起,一旁郭昕手按横刀突然扯断蹀躞带上的铜扣,战袍簌簌抖落陈年血痂,"安西四镇同气连枝,龟兹若失,于阗何存!本来龟兹已是孤城,能打到于阗已是意外之喜,”他抓起把沙土按在渗血的肋间伤口,沙粒立刻被染成褐红,"然龟兹屯田不得有失,岳将军下令便是!将军或可令咱们将所有替换战马尾鬃都系上树枝!"
木昭普正给陌刀缠浸油的麻布,闻言嘿嘿一笑:"老郭你又要玩'疑兵拖尸'之计了吗?"
当年怛罗斯之战,他们便是用阵亡同袍的铠甲系在马后扬尘,作大军撤退之象,使得敌军惊疑间不敢追击。
岳飞闻言思忖片刻,“郭帅此计甚妙,虽吐蕃统帅已知我安西军之底细,可未尝不能是我大唐之援兵到矣,哪怕阻其片刻也好”。
...
吐蕃阵中。
天光大亮,且说那尚绮心儿狂退二十里,终于收拢败军,将大军稳住阵脚。
定神间,发现龟兹城方向的狼烟,尚绮心儿哈哈笑道,“此番我力劝赞普,尽遣大军,必尽得这安西之地。如今葱岭、北庭各处均已按计出兵,看你郭昕岳飞之流如何破我十面埋伏之计。”说完,不顾大军新败,向于阗城攻了回来。
...
于阗城。
郭昕的手掌抚过城门砖石时,触到了天宝三年某位戍卒刻下的"李"字。那刻痕里填着黑褐色的血垢,早与青石长成一体。
老将军的指节在凸起的石棱上反复摩挲,仿佛能触到几十年前初至此地时,那个鲜衣怒马的羽林卫校尉的热血。
木昭普最后一次走在于阗城墙上,看着远处城楼檐角筑巢的沙燕雏鸟扑棱着起飞,突然将陌刀插进女墙缝隙——刀身"广德四年"的铭文正卡在某个"王二狗战殁于此"的刻痕间。
军械官拆卸完最后一架八牛弩交给一旁老卒,他默默走向瓮城内一处地面,当鎏金虎头吞口从夯土中剥离时,带出半截缠着红绳的指骨。他沉默着将指骨塞进胸前暗袋,里面已经躺着七枚带血的牙齿——是他从阵亡同袍口中取下的。
"李老货还活着的话,就他那牙口早该镶金牙了。"一独臂的弩手凑过来看了看他胸前暗袋,"当年在疏勒,这老货总吹嘘等解甲归田,要镶满口金牙去平康坊摆阔。"
另一边木昭普手下一老伙夫从酒窖里将所有葡萄酿取了出来,挨个拍开泥封。
琥珀色的酒液渗入夯土地面,把几十年来渗进砖缝的血渍泡得发胀,竟在地面洇出一个个模糊的"唐"字轮廓。
"接旗!"
木昭普的暴喝惊得众人一颤。
只见玄色旌旗从城楼缓缓降下,旗面残缺处露出经纬分明的丝缕,恰似龟兹城头飘了数百年的烽烟。
当旗角掠过郭昕肩甲时,老将军突然屈指成爪,死死攥着残旗——旗杆正卡在他掌纹最深的沟壑里。
郭昕旁边的老卒正用匕首剜取城墙缝里的蒲公英,昨日阵亡的伍长说过,这种白绒球能带亡魂归乡。
当他把第三十七朵蒲公英塞进箭囊时,突然发现根系上缠着半片褪色的绢帕——帕角绣着"宝应元年,阿娘盼归"。
西南暗渠处,传来瓦罐碎裂声,众人正将带不走的火油泼到城内每处。
三个缠满麻布的伤兵慢慢走到岳飞跟前,为首擎弩的独臂老卒咧嘴一笑,"将军且先行,我三人伤重,骑不得马儿,跟不上军阵,惟愿留待蕃狗进城之际,某等自会教他们尝尝安西军的焚天怒火。"
岳飞鎏金兜鍪下的喉结滚动,马槊尖却稳稳拦住欲冲过去的木昭普。
他俯身拾起地上一枚大历通宝——钱币边缘的齿痕与那伤兵颈间红绳的磨损如出一辙。
"带走!某既带你们出来,也有义务带你们回去。"四棱槊尖轻点,身后一众老卒已架起挣扎的三位伤兵。
其中一位老卒腕间麻布崩裂,露出焦黑掌心里的半枚玉韘,那是天宝年间疏勒城破时,某个粟特商人赠予阵亡校尉的遗物。
在旁边一直观望的郭昕,看着那阵亡校尉的遗物愣愣的出神...
当吐蕃追兵的牛角号声贴着脊梁骨爬上来时,木昭普正轻拭陌刀,只见刀身上泛起奇异的光泽。
"郭帅,该回家了。"木昭普用陌刀尖挑着装满军粮、武器的包袱,放到郭昕旁边空着的战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