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的夜，在《养心诀》的余韵和胖头陀若有若无的咀嚼声中归于宁静。

杜文轩和玉无瑕并未立刻回屋，而是相携坐在樱桃树下，看星砂化作的流萤在合欢铃戒的微光指引下，绕着新挂的落花风铃翩跹。

星光如练，洗练着三百年的沧桑，沉淀成此刻熨帖的凡尘安宁。

清晨的薄雾尚未被阳光驱散，玉无瑕已提着小巧的藤编茶筐，打算去后山采些新鲜的艾草，预备给杜文轩缝个驱蚊的香囊——

这是她近来沉迷的“凡人手工”新领域。

藤筐是她在山下集市买的普通货色，只是筐沿被她用残余的情丝绣了圈几不可察的银蓝合欢纹路，提在手中莫名趁手，竟能自动避开路边的荆棘枝桠。

行至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缓坡，晨光正温柔地吻向山谷。

玉无瑕俯身去采一丛叶尖带露的嫩艾，栗色的长发垂落肩头，银丝隐于其间，在光线下流转温润的光泽。

忽然，她动作微顿，冰蓝色的眼眸敏锐地投向下方蜿蜒的山道。

一行七八个年轻人正背着形状各异的设备艰难上行，为首的是个约莫二十出头、梳着利落短发的女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背着沉重的黑色三角架包，额角沁着细汗，眼神却亮得惊人，正不时抬头仰望天空，又低头对着手中的平板电脑比比划划。

后面跟着的几个年轻人，有的扛着裹着厚厚保温层的箱子，有的抱着长筒状的设备，还有两个边走边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玉无瑕的感官远超常人，轻易捕捉到了他们的关键词：

“……峰顶位置最好……避开城市光污染……”

“……苏娘娘的星轨模型需要更精确的时点……”

“……那篇论文怎么说来着？量子纠缠对星力波动的影响……？”

“……胖头陀烧烤架上的几何结构……跟这相位仪像不像……？”

尤其是那个“苏娘娘”的称呼，像一枚小石子投入平静的心湖，在玉无瑕心头漾起涟漪。

她指尖情丝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虽已沉寂大半，却敏锐地感应到这群年轻人身上散发着某种微弱的、难以言喻的“场”。

这感觉并非灵力波动，更像是一种纯粹的、近乎执念的精神共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

源自星图的微妙牵引？

来自苏九娘？

不，又不完全是，更像是模仿。

她微微蹙眉，决定不动声色地观察。

这群人好不容易爬到她附近的一块平地，立刻忙活开来。

为首的女孩，人称她“小微姐”，熟练地指挥着同伴。

“快快快，趁太阳还没完全升高，晨昏蒙影线内的大气干扰最小！三脚架支这里！光谱仪校准！那个‘古法星图仪’抱稳了！小林，防护罩布设好，别让露水打湿数据板！”

“小微姐放心！这可是我们‘星芒社’的第一手观测资料，苏娘娘的铁杆粉丝团首次实战，必须成功！”

一个男生边支设备边应道。

玉无瑕听得真切。

“星芒社”

……

“苏娘娘铁杆粉丝团”

……

她假装仍在采艾草，目光却扫过他们架起的设备：

一台闪烁着金属光泽、刻着精密纹路的棱镜装置（像某种天文分光仪，但棱镜形状古怪，似模仿合欢花瓣脉络）；

一个圆盘状的接收器（盘面刻画着模糊的、似是而非的七曜星辰图纹）；

一个连接着无数导线的“相位仪”（上面的灯阵排列莫名像胖头陀某个业火莲台烧烤架的简易图）。

他们口中还不断蹦出各种术语：

“记录赤纬偏移……”

“红外波段有没有异常热源对应……”

“试试用陈氏心法引动灵觉去‘看’，看能不能捕捉到论文里说的‘非可见星芒粒子流’……”

“对对对，就像冥想那样，精神引导能量，苏娘娘显灵指引！”

尤其是这个“陈氏心法”，让玉无瑕的眉头挑得更高了。

这群年轻人竟在模仿修真界基础的引气凝神法门？

虽然稚嫩笨拙得如同儿戏，连最基本的凝神都算不上，充其量是种自我暗示式的深呼吸加集中精神，但那种试图“共鸣天地”的意图却无比清晰。

她看到那个叫“小微姐”的女孩格外认真。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叠用透明文件夹珍重保护的文稿，标题醒目——

《从“苏九娘本命星象模型”解析混沌天心理论与量子引力现象的可能耦合点——以现代天文观测及古代精神修行方法为切入点》。

这是……基于她和杜文轩、苏九娘的故事？

玉无瑕心头滋味复杂。

这些孩子研究的东西，核心碎片竟是她亲身经历、甚至付出巨大代价守护的秘密，如今却成了他们口中的“模型”、“现象”、“耦合点”。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玉无瑕脑海。

她放下藤筐，缓步走了过去，神情自然得如同一位早起散步的山居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