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霞院正屋内的暖意,被张婆子连滚带爬带来的惊恐彻底驱散。炭盆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燃烧,却压不住柳如眉脸上阴沉的寒意和凤如雪眼中难以置信的嫉恨。
“……她、她就那么一抓!老奴半边身子都麻了!跟被雷劈了似的!”张婆子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手腕上被凤清歌扣过的地方,赫然留着五个青紫色的指印,触目惊心。“她还说……说老奴夜里盗汗、白日倦怠、腰膝酸软、口苦咽干……尤其是……尤其是……”她哆嗦着,难以启齿地压低声音,“说老奴‘下三路’湿痒,夜不能寐!夫人!大小姐她……她不是人啊!她是妖怪!她全都知道!她说再敢去,就让老奴烂……烂得更彻底啊!”
“够了!”柳如眉猛地一拍茶几,震得茶盏叮当作响,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她精心培养的心腹,竟被那个贱丫头当众戳破最不堪的隐疾,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鞭挞!这不仅是打张婆子的脸,更是狠狠扇在她柳如眉的脸上!
“娘!那贱人一定是撞邪了!不然怎么会突然这么邪门?”凤如雪又惊又怒,尖声道,“张妈妈说的那些病,她怎么可能知道?肯定是用了什么妖法!”
“妖法?”柳如眉眼中寒光闪烁,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看未必!那贱人的娘,就是个来历不明的狐媚子!说不定真给她留下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她想起那碗被一眼识破的毒药,想起凤清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底那股寒意再次翻涌上来。这个一直被她踩在泥里的废物,突然变得如此棘手!
“那现在怎么办?就让她在清秋阁嚣张?”凤如雪不甘心地跺脚,“她打了如霜,又吓疯了张妈妈,再不管,这侯府还有我们的位置吗?”
柳如眉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她看向惊魂未定的张婆子,眼神阴鸷:“没用的东西!一点小事就吓破胆!滚下去!管好你的嘴!今天的事,敢往外吐露半个字,仔细你的皮!” 张婆子如蒙大赦,连滚爬地退了出去。
“嚣张?”柳如眉冷笑一声,重新坐回榻上,端起已经冷掉的茶,指尖冰凉,“她越嚣张,死得越快!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这深宅大院里,光靠装神弄鬼能活几天?断了她的炭火,克死她的份例,我看她能硬气到几时!至于老夫人那边……”她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也该让那位‘慈悲为怀’的老祖宗,看看她这个好孙女,是如何‘病中癫狂’、‘忤逆不孝’的了!”
松鹤堂。
檀香袅袅,梵音低唱。花梨木佛龛前,一位身着深褐色万字不断头纹锦缎袄裙、鬓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正闭目捻着手中的紫檀佛珠。她便是定远侯府的老封君,赵老夫人。面容保养得宜,皱纹并不深刻,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刻板与疏离,嘴角习惯性地微微下垂,透着常年养尊处优形成的威严和不近人情。
红玉垂手侍立在一旁,屏息凝神,将清秋阁发生的事情,包括凤如霜被掌掴、张婆子被震慑、凤清歌吐血及当众点破隐疾的经过,一五一十,不敢有丝毫隐瞒和添减地禀报完毕。
佛珠捻动的声音停了一瞬。
赵老夫人缓缓睁开眼,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她端起手边的青玉盖碗,用杯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上位的沉滞压力:“如霜那丫头,口无遮拦,是该教训。张婆子行事莽撞,惊扰主子,罚三个月月钱。”
红玉心中一凛。老夫人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就把凤如霜的挑衅和张婆子的恶意,定性成了“口无遮拦”和“行事莽撞”,对大小姐的遭遇和反击,只字未提!这心,偏得没边了!
“至于清歌……”赵老夫人呷了一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病得久了,心气不顺,又在静心苑那阴寒地方待久了,神思恍惚也是有的。吩咐下去,让账房按份例给她拨些炭火、米粮、药材。毕竟是侯府的嫡长女,传出去苛待了,侯府脸上也无光。”她顿了顿,放下茶碗,眼神扫过红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你亲自去办。告诉那丫头,安分养病,莫要再生事端。侯府的体面,比什么都重要。”
“是,老夫人。”红玉躬身应下,心底却是一片冰凉。按份例?那点东西,连普通体面点的丫鬟都不够用!至于“安分养病”、“莫再生事”……这分明是敲打大小姐,让她忍气吞声!
清秋阁。
荒芜的院子里,寒风依旧。凤清歌盘膝坐在冰冷的拔步床上,脸色依旧苍白,但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她刚用仅存的内息配合银针,勉强压制住因反噬而翻腾的气血,梳理了部分混乱的经脉。代价是极度的疲惫和更深的虚弱感。
院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红玉,身后跟着两个抬着东西的粗使婆子。东西不多:一小袋陈米,一筐品相极差的劣质炭,一小包最普通不过的、几乎没什么药效的干姜和甘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