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四年,秋。
应天府的秋日,总是带着一种别样的雍容。秦淮河畔的红枫如织锦般铺陈开来,与十里珠帘、画舫笙歌交相辉映,将这座帝国的心脏浸染得温润而富足。
自台湾大捷、藩王出海之策尘埃落定之后,整个大明朝堂都沉浸在一片乐观向上的氛围之中。东瀛都护府的建立,不仅为帝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金银与土地,更重要的是,它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大明臣民的骨髓,让他们真切地感受到了“天朝上国”的威仪与荣光。
东宫之内,更是暖意融融。
常氏的身体在朱雄英的精心调理下已彻底康复,气色红润,笑语晏晏,往昔笼罩于储君府邸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朱标也因此心怀大慰,处理政务愈发得心应手。而朱雄英,这位年仅十五岁的皇太孙,其威望在朝野上下,已然如日中天。
他亲手创立的“模范营”,经过数年的严苛训练与装备更新,已扩编为三千人的“神机营”,成为一支直属于东宫的、拥有跨时代战力的精锐之师。他主导的《武备学堂》,更是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向大明帝国的将领们灌输着全新的军事思想。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稳步迈进。
然而,就在这片繁华似锦的江南盛景之下,遥远的北境,一场足以焚尽枯草、冻裂山岩的寒流,正在悄然集结。
大同镇,北境九边之首,大明抵御北元的第一道雄关。
镇守此地的,是年近六旬的老将,同知将军陈德。他乃是跟随徐达北伐的宿将,一生戎马,最擅长的便是据城而守,以坚城利炮消耗蒙古骑兵的锐气。数十年来,他将大同防线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任凭北元骑兵如何袭扰,都未曾越雷池一步。
但这个秋天,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往年秋高马肥,正是北元部族南下“打草谷”的时节。但今年,草原上却出奇地安静。派出去的斥候回报,广袤的草原上,竟连一个蒙古包的影子都看不到。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德站在大同城头,望着北方那片苍茫的天空,眉头紧锁,“传令下去,全线戒备,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小隘口,加派双倍人手巡查!”
命令传达了下去,但并未引起太多重视。在大同镇的许多将士看来,蒙古人早已是日薄西山的丧家之犬,被燕王打得远遁漠北,哪里还有胆子前来叩关?将军,不过是老了,胆子小了罢了。
他们不知道,一场精心策划的、颠覆性的突袭,正如同草原上无声的狼群,悄然逼近。
在距离大同防线百里之外的一处隐秘山谷中,数万名北元骑兵正静静地潜伏着。这支军队与以往任何一支蒙古部队都截然不同。他们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部落联军,而是队列严整,军纪森严。他们的战马膘肥体壮,马蹄上都包裹着厚厚的牛皮,以减少行军的声响。
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的装备。除了传统的弯刀与弓箭,队伍中赫然有数千名士兵,装备着一种从未见过的、可以连续发射的强力手弩。更有甚者,一支约千人的小队,竟人手一支黝黑的火铳!那火铳的形制虽与大明军队的略有不同,但其精良程度,远非草原上的铁匠所能打造。
为首的大将,乃是北元太尉纳哈出之子,察罕。他并非一个只知冲锋的莽夫,此刻,他正与一名身披黑色斗篷、身形瘦削的神秘人,在一张精细的地图前低声商议。那地图之上,大同防线的每一处卫所、每一座烽火台,甚至每一条巡逻小径,都被标注得清清楚楚。
“先生,一切已按计划准备就绪。”察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敬畏,“只是……绕开大同、宣府这样的重镇,去攻击一个小小的响水关,真的能行吗?”
那黑衣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如同夜枭:“将军,战争的艺术,不在于杀死多少敌人,而在于用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战略目的。大同是石头,你们的牙口再好,去啃,也会崩掉几颗。而响水关……”他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它是一块豆腐。镇守的不过五百老弱残兵,防备松懈。只要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此地,便如同将一把烧红的匕首,插进了大明的咽喉。届时,整个山西都将暴露在我军的铁蹄之下,大明京师必将震动!”
“先生神机妙算!”察罕心悦诚服。
黑衣人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只造型奇特的铜哨,递给察罕:“这是‘惊鸿哨’,其声可传十里。我的人,已在关内接应。待你们拿下响水关,以此哨为号,他们便会立刻焚毁沿途的烽火台,切断大同与太原之间的所有联系。记住,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三天之内,必须完成劫掠,而后远遁千里,让明军的追兵,望尘莫及!”
“明白!”
是夜,月黑风高。
数万北元大军,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悄无声息地涌出山谷。他们没有打出任何旗号,马蹄声被牛皮包裹,沉闷如雷。他们没有直扑大同,而是沿着一条地图上标记的、极其隐秘的古道,绕过了一个又一个明军的坚固堡垒,如同一条巨大的毒蛇,悄然游向了它的目标——响水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