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六角堂顶法寺。
这里是京都的中心,传说中圣德太子创建的古刹,香火鼎盛。然而今日,寺前的广场却不闻诵经声,反而充满了火药味。一场公开的“法辩”正在此地举行,引得成百上千的民众将寺院围得水泄不通。
辩论的一方,是来自关东“正法莲盟”的年轻僧人,名叫惠能。他面容清瘦,眼神澄澈,虽只身一人,却气度安闲。
另一方,则是以京都相国寺学僧为首的十数名僧人,他们是“护国圣战”最狂热的鼓吹者,为首的名叫宗誉,面色涨红,言辞激烈。
“惠能!尔等关东禅门,龟缩于乡野,不思为国分忧,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污蔑我佛门护法大栋梁一条经嗣大人!”宗誉声色俱厉,手指几乎要戳到惠能的鼻子上,“我等为保卫佛土,不惜身命,此乃无上功德!尔等却在此空谈什么‘不杀生’的陈词滥调,难道要我等引颈受戮,任由明国恶鬼践踏我佛门净土吗?”
人群中发出一阵附和的骚动。许多人,尤其是那些有亲人奔赴九州战场的家庭,对惠能投去了敌视的目光。
惠能不为所动,只是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请教宗誉法师,佛陀教诲,何为‘净土’?”
宗誉一愣,随即傲然道:“净土自然是阿弥陀佛的西方极乐世界,我等信众战死沙场,舍此秽土之身,便可往生彼处,莲花化生,永享极乐!”
“善哉。”惠能点了点头,“佛陀又曾教诲,‘心净则国土净’。若心中充满仇恨、杀戮、嗔念,即便身在灵山,亦如处地狱。若心存慈悲、平和、智慧,即便身处娑婆,亦是清净道场。请问法师,煽动信众,以仇恨为柴,以血肉为薪,燃起战火,此举是净化人心,还是在污染人心?”
宗誉语塞,强辩道:“此乃为护法而行霹雳手段,是金刚怒目,非凡俗嗔念!”
“金刚怒目,是为降服内心的‘贪嗔痴’三毒,而非将屠刀挥向同样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众生。”惠能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中带着一丝悲悯,“一条大人号召信众以身殉国,可他自己身在何处?是在阵前与将士同袍,还是在京都的府邸中安享富贵?他许诺信众死后往生极乐,可他自己为何不舍此‘秽土之身’,先行一步,为我等做出表率?”
这一问,如利剑直插核心。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许多人脸上的狂热褪去,露出了思索与疑惑。是啊,为什么“活菩萨”自己不去“往生极乐”呢?
宗誉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正要呵斥,人群后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几名锦衣卫暗中安插的“说书人”开始高声议论起来。
“说起来,我昨天在鸭川的鱼市,听一个从堺港来的渔夫说,他亲眼看到一艘大船给一条大人的府上送去了满满一船的明国瓷器和香料!啧啧,那船上的东西,够咱们这些百姓吃十年了!”
“何止!”另一个尖着嗓子附和道,“我表哥是给公卿府邸送木炭的,他说一条大人府里,连冬天取暖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纪州备长炭’,一斤炭火的价钱,够买一百斤米!他让我们节衣缩食,自己却过着神仙日子!”
这些话语像一颗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它们不是高深的教义辩论,而是与每个人生活息息相关的柴米油盐。先前被“圣战”宏大叙事所麻痹的神经,被这些琐碎而真实的细节刺痛了。
就在此时,几张粗糙的木版画被“不经意”地从人群中抛洒开来。画上,是极其讽刺的对比:一边是饿殍遍野的九州战场,年轻的僧兵在泥泞中挣扎;另一边,是一个酷似一条经嗣的肥胖公卿,在金碧辉煌的室内,怀抱美姬,举杯畅饮。画的标题触目惊心——《谁的极乐?谁的地狱?》。
人群炸开了锅。人们争相传看那些画,画上那直白的、充满冲击力的画面,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开始疯狂地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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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的天平
夜,深了。
京都不知名的角落,一间破旧的僧舍里,年轻的僧人良秀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来自丹波国一个贫苦的农家,因为崇拜一条经嗣的“活菩萨”形象而出家,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为“圣战”献身,获得无上荣光。白天,他就在六角堂的人群中,曾是宗誉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
但惠能的质问,和那些关于奢侈生活的流言与图画,像梦魇一样缠绕着他。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为了给他凑足香火钱,把家里唯一一头耕牛都卖了。他想起了村里那些奔赴九州的同伴,临行前,他们是何等的虔诚与狂热。他们真的能“莲花化生”吗?
良秀悄悄起身,点亮一盏油灯。他从床下摸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他几个月来省吃俭用攒下的几文钱,准备寄回家里。他看着跳动的火苗,又想起了那幅画上一条经嗣面前堆积如山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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