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凝滞的空气被逸一那句“等着扣工资吗?”炸开了一道裂缝。众人如梦初醒,带着午休那场思想风暴留下的复杂心绪,纷纷起身告退,步履匆匆地赶往各自的岗位。李世民却独自留了下来,目光追随着逸一的背影。
“逸总,”他沉声开口,帝王威仪中竟罕见地透出一丝寻求对话的郑重,“朕想与你谈谈。”
逸一回眸,对上那双深邃锐利、此刻却翻涌着未明情绪的眼睛,点了点头。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外界的喧嚣隔绝。李世民第一次踏入这方属于逸一的空间。冰冷的金属线条,巨大的发光屏幕,纤薄却蕴含无穷信息的“平板”……满室都是他无法理解却又切实感受其强大的“后世”造物。他无声地踱步,指尖抚过光滑冰冷的桌面,最终目光落在巨大的落地窗外——虚拟的“大明宫”飞檐斗拱在阳光下闪耀,更远处,是他大唐的“演武沙场”,黄尘隐隐,传来金铁交鸣的铿锵之声。他长长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丝对未知时代与自身认知边界的茫然。
逸一没有打扰他的审视,只是安静地在茶台前坐下。温杯、投茶、注水,动作行云流水,袅袅茶香渐渐驱散了方才的沉郁。她将一盏清透碧绿的茶汤推至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依言坐下,双手捧起那温热的瓷盏,指尖感受着那份熨帖的温度。他低头看着杯中沉浮的嫩叶,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
“初至此地时,朕以为,是上苍垂怜,赐予朕逆天改命、永固大唐的机缘。”他啜了一口茶,清冽微苦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这些时日,朕与魏征常在景区角落寻一僻静处,批阅长安快马送来的奏疏。闲暇时,也留心观察此间游客,听他们言谈。”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熙攘的人流:“朕不解。后世寻常百姓,何以能懂天文地理,论政商农工?其见识谈吐,竟不逊于朕朝饱学之士。后来方知,此非天生,乃教化之功。”他放下茶盏,眼中是深深的震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钦羡,“朕之长安,亦有太学、州学、县学,然能入学者,非富即贵,束修之资,足以令寻常百姓倾尽家财。而后世……”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那个不可思议的事实,“无论城乡,凡稚子幼童,皆可入公学,受教至……‘高中’?此等普惠教化,亘古未有!其学之广博,纵不及朕之皇子,亦远超朕朝重臣子弟!”
他再次端起茶盏,却未饮,只是凝视着杯中倒映的自己略显模糊的面容:“朕之时代,伤寒疟疾,动辄夺人性命,名医束手。而后世,听闻纵有绝症,若财力可及,亦有延命续命之奇术。更有那翱翔九天之铁鸟,驰骋万里不需牛马之铁车……朕曾以为,此乃神迹,非人力可为。然今日,听君一席话,观那血火交织之影像,朕……懂了。”
李世民霍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逸一面前投下浓重的影子。他整理了一下袍袖,神情前所未有的肃穆,对着逸一,深深躬下身去!帝王之尊,向一个异时空的年轻女子行此大礼!
“陛下不可!”逸一立刻侧身避开,语气坚决。
李世民并未强求,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逸一:“逸总今日所言,如洪钟大吕,震聋发聩!朕终于明白,一国脊梁,非系于帝王一人之身,亦非系于朝堂衮衮诸公。江山永固,社稷长存,其根本,在于民心!在于万民皆以其国为荣,皆愿为其国奋力!而国,亦当为万民之倚仗,护其周全,予其希望!此方为……真正的盛世根基!”
他坐回原位,神色复杂:“朕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后世之路,想必更为艰难曲折。望他日,逸总能再让我等……看看这路的全貌。”
“这是自然。”逸一郑重应下。
李世民似乎想起什么,犹豫片刻,开口道:“逸总,朕听闻后世……许多先贤典籍、古物珍宝,皆毁于战火,遗落海外?”
逸一神色黯然:“是。八国劫掠,倭寇焚毁,无数瑰宝化为焦土,或流落异邦,此乃华夏永难愈合之痛。”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断的光芒:“朕与房、杜、魏征等议过。长久受此间厚赠,我等实难心安。大唐虽不能将宫中秘藏直接携来相赠,但若后世有急需抄录、补全之典籍图谱、工巧技艺,凡大唐所藏,朕可命人誊抄副本,或由我等记忆默写,带来此处,供后世学人研习复刻!此乃大唐……为后世子孙,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份承诺,重逾千钧!逸一心头剧震,立刻起身,对着李世民,亦是深深一揖:“如此,我代后世华夏学人,谢过太宗陛下!此恩此德,后世必铭记于心!” 这份来自历史源头的回响,其意义远超任何珍宝。
李世民摆摆手,告辞离去。办公室重归寂静。逸一跌坐回椅中,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通讯录上滑动。一个个名字掠过,却找不到一个能分享此刻复杂心绪、商讨如何接收这份来自大唐“文化输血”的人。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索性起身出门。风月楼,杨玉环的首秀,或许能暂时驱散这沉重的思虑。